她忽然顿住，轻轻笑了笑：“我真是有个好哥哥，不惜一切代价置我于死地。他在修罗阵的前两层动了手脚，修罗阵会一直对我反噬，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修罗阵自破。他真聪明，不是么？”
雪楼紧张起来：“那你……”
“暂时死不了，”白芷姻道：“便是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我也会等到秦牧眠称王那一日，我跟他的账，还没有算呢！”
她似是说着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但在门外的宇文清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一个不经意，碰到了房门，雪楼忙替白芷姻将衣裳穿上，手中暗器已然射出。
暗器擦着宇文清面颊而过，血珠刚一渗出，雪楼已来至了宇文清的面前，轻轻将房门掩上。
“王爷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宇文清稳了稳神，将来的目的告知，雪楼这才淡淡一笑，道：“多谢王爷了，今日所见，还请王爷不要介怀，待芷茵养好身子，我们便会离开。”
“离开？”宇文清道：“可是为了黎王？”
雪楼笑笑，不答。
宇文清看了看掩上的房门，想到那净瓷般的皮肤，扬声道：“白姑娘这样做，值得么？”
原本并不希冀白芷姻会回答，宇文清正转身要走，房间内轻咳了一声，传来白芷姻虚弱的声音：“王爷用尽这一生，要去圆一个长生不老的梦，值得么？”
宇文清已得到了答案，是他的，亦是白芷姻的。
“白姑娘放心，本王定会竭尽全力，助黎王一统天下！”
当连沧海到达鹿野之时，大瀛的打扮疆域，已被黎国攻下。
鹿野三面群山环绕，树木繁茂，有天堑，有狭道，容易埋伏，亦容易遭敌人偷袭，无疑，这是个殊死一搏之地。
连沧海站在鹿野的一处开阔平地上，仰头望着苍茫高山，看天边乌云滚滚，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沙场上征战多年，警觉如他，可以嗅得到敌军的味道。
“鬼谷先生，”他对身旁同样打量着四周地势的冷煜道：“这里有些不大对劲。”
冷煜看着远方山头，道：“此处气氛诡异，是不同寻常。”
“我想，或许禁军已在此处设下了埋伏，”连沧海道：“你我还是失了先机。”
冷煜又仔细看了看周围，一草一木被他看在眼里，思索了半晌，这才道：“连将军，这附近并没有布阵的迹象，想来赫连镜并没有随军而来。”
“如此，便好办些。”连沧海沉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然埋伏，我们便等着，这场仗，怕是要等到晚上了！”
他回过头去，对副将吩咐：“传我的令，全军在此处安营扎寨。”
大军在崇山峻岭外的平原上歇了下来，最近的一座巍峨高山上，葱郁林木间，有一红衣女子，站在烈烈风中，望着平原上黑压压一片营帐，若有所思。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深一浅，听上去似是有些艰难地朝她处而来。红袖回过头，看着来人，冷冷道：“早听闻带军讨伐黎国的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将军，我还当是谁，没想到是桂公公。桂公公怎么放着宫中的清福不享，要来荒野之地受这份儿罪？”
桂公公嘿嘿一笑：“红袖姑娘不也是？放着黎王身边的清福不享，非要耍些小女子的脾气，跑来跟我一道受这份儿罪。”
“我怎么敢跟桂公公相提并论？桂公公一句话，红袖便可以人头落地，不是么？”
这话，桂公公听着甚受用，满意地道：“人头落地倒不至于，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怎么舍得让红衣夜叉这样的美人儿受罪呢？”
他说着，伸手在红袖的腰间按了按，红袖一声呻吟，身子立时软了下来，依靠在一旁的树上，大口喘着气。
“红袖姑娘身子娇贵，养出来的小东西自然也娇贵，”桂公公打量着红袖玲珑的身段，手撩开她的衣襟，覆在了她的肚子上，反复揉捏着：“你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把养了多年的宝贝儿放在这里养着，也算是圆了你的愿，不是么？”
他笑着，口中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声响，红袖肚中立刻如翻江倒海一般，疼得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出。
桂公公蹲下身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冷道：“红衣夜叉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牢牢攥在手心里？这苦头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你既然决定投靠义父，最好给我乖乖的，否则，你肚里那小东西发起怒来，可是能把你的五脏六腑都吃个干干净净。到那时……啧啧，这么个美人儿，岂不可惜了？”
他哈哈大笑着，拖着一条跛腿，离开了。
红袖仍蜷缩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桂公公口中所说的小东西，是一只蛊，嗜血而生，一旦中下，多数时候沉眠于身体中，可一旦受主人催引，将吸食宿主身体中五脏，直至被下蛊之人变成一具空壳。
魏忠终究还是信不过红袖，所以在他身体了下了蛊，以此牵制，让红袖再使不得诈。
红袖如今，再无退路。
入了夜，鹿野一片静谧，连沧海大军所在营帐甚是稀罕的未燃篝火，红袖在山头上看着，待天边的月亮被云遮去，四下一片黑暗，这才转身走回了禁军的营地。
“桂公公，若要伏击，此时恰好，不过，需要我同去。”
桂公公看了她一眼：“你就不怕黎国的人认出你，将你抓住了带回黎王身边么？”
红袖道：“我是红衣夜叉，这世上，能降住我的，恐怕只有王爷了，更何况，我非去不可，桂公公可知黎国此次带兵而来的人是谁？”
“总归不会是黎王亲征吧？”
红袖笑了：“此人，桂公公一定想不到，是连沧海呢！”
“连沧海？”桂公公惊道：“他不是早在素荒就葬身火海了么？”
“大瀛的常胜将军，怎能轻而易举就被你害死呢？他不过是诈死，为的便是这一天。桂公公，莫要忘了，连沧海手上有令牌，令牌一出，恐怕你也将遇上和范将军同样的情况。大瀛的所有将士，都要听从连沧海的号令！”
桂公公沉思了半晌，问：“你可有办法近他的身？”
红袖点头：“我自有万全之策！”
“那好！”桂公公道：“便由你先行下山去，莫要耍什么花招，否则，你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面对他的威胁，红袖只淡淡一笑，一个飞身，闪入了树林中去。
身后，几路禁军小队已悄悄从各个方向下了山去。
山下平原上的黎军营地，异常安静。
只看到一顶顶营帐在黑暗中耸立，如一个个丘陵，横亘在黑夜中。
仿佛能听到帐中传来的沉眠的呼吸声，似乎连日来的赶路让众将士疲惫不堪，所以一个个睡得极沉，甚至军营中也没有安排巡逻的士兵。
这着实有些稀奇了。
黑暗中，闪过一声呻吟，一道红色的身影忽地从半空中坠落，直直跌入军营中，远方树林中群鸦也因着这声音被惊起，军营中，立刻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是何人闯入我军营帐？”
喝令声从后方传来，立时有人将倒在地上的人团团围住，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那人的身旁。
“抬起头来！”
连沧海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那人被士兵胁迫着抬起了头，一张脸惨白，唇边挂着一丝血痕，面容凄楚地望着连沧海。
“红袖？”
连沧海诧异，慌忙将她扶起，这才发现，红袖身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连沧海当下不敢迟疑，抱起红袖便隐去了附近的树林中，而先前围拢过来的士兵，也都跟着消匿在了黑暗中。
怪不得连沧海连篝火也不屑于升起，原是早就猜到附近有禁军的埋伏，想要反过来打伏兵一个措手不及。
红袖躺在连沧海怀里，心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洞明。
“你怎会出现在此处？穆王爷可知你的下落？你又怎会受伤的？”
连沧海将红袖放置在林中空地上，一串问题已然问出。
红袖只是摇头，眉头紧蹙着，又是一声呻吟。
“莫怕！”连沧海道：“我现下就帮你将匕首取出，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匕首在红袖身上刺得很深，尽管连沧海已尽量放轻动作，可血仍是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他还未战，铠甲上，鲜血淋漓。
旁边的士兵看了，有些隐隐的不安，未战见血，任谁看来都不是个好兆头。
红袖觉得很疼，她许久没有这么深切地感觉到疼痛了，上一次，是被白芷姻堕胎，那痛楚，至今记得分明。
连沧海看到地上这红衣女子，脸色已苍白如纸，便是匕首拔出来时，也只蹙紧了眉头，咬着牙，一声不哼，那倔强的模样，让连沧海想起了一个人。
他的绿衣，被他遗失在宫中的绿衣，空留一坛骨灰的绿衣，曾经也是这倔强的模样，倔强的为了黎王的大业而不肯离开皇宫，倔强的直到丢失了自己的性命。
当花绍怀抱绿衣的骨灰来到素荒时，连沧海身上的伤方将养好，看到那白釉瓷坛，便是一口血喷出，他蹒跚着一步步走近，那女子的笑靥在眼前晃动不停，曾许诺，待他归来，会随他出宫。
生死两茫茫，黄泉路上，她可会感到寂寞？
连沧海竟是看着红袖出了神，眼看着红袖因失血过多便要晕过去，旁边的士兵大着胆子唤了一声：“将军？”
连沧海这才清醒过来，忙给红袖包扎伤口，他亲力亲为，让周围的士兵都感到讶异。
人都知红袖是黎王的贴身侍妾，后来送给了穆王爷，可为其包扎伤口之事，连沧海一个镇国大将军做起来，着实有些不符身份。
红袖于疼痛中撑起身子，紧紧抓住了连沧海的手：“连将军，山中……有埋伏！”
连沧海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放心，我已料到，不会让他们占了便宜。”
红袖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我瞒着天凰去了京城，本想……刺杀魏忠，谁知……反被他们抓住，要做威胁你们的人质，还好……还好我逃了出来……”
她虚弱地笑着，更让连沧海想到绿衣惯常的笑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将红袖从地上抱起，退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没事了，他们再不会伤你，黎王不日便会赶到，你会很安全。”他一边走着一边又转头向身边副将吩咐：“这里先交给你，一旦伏兵出现，立刻向我回报！”
他怀中的红袖，唇边血迹尚存，却在无边的黑暗里，笑了。
桂公公站在山巅上，亲眼看到红袖用匕首往自己身上捅了一刀，然后跌入了黎军的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