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一笑：“红衣夜叉果真心狠手辣，便是连自己也下得了手，一旦事成，此人必杀之。”
“是，末将明白！”
他静静看着，派出的几队兵力已从各个方向包围了黎军营帐，方才一阵骚动之后，黎军阵营现下又恢复了平静，虚实不知，所以这几队禁军仍在林中窥探，小心前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地间静谧如许，连方才惊起的群鸦也重归深林歇息下来，这几队暗夜鬼魅悄悄探入了黎军的营帐。
几乎是立刻，从各个营帐中刺出数根红缨枪，黎军的士兵已同禁军厮杀起来。
不想禁军却不恋战，一边抵挡着，一边向山上撤退，黎军将其逼入山林中，却也是站在山脚，再不向前。
好似两方都知道了对方的伎俩，诱敌，敌却不上当，只看谁技高一筹，方能让对方臣服。
在树林中隐匿的连沧海和冷煜并肩而立，看着对面形势，冷煜沉声道：“连将军，是时候了！”
“右路军，现身！”连沧海下令。
这时，连在山巅之上的桂公公也瞧见了，西面山林里，亮起了火把，可看到铠甲反出的光，林中应埋伏了不少黎军。
此时，黎军的吼声震天，大有要将群山吞没的气势。
“想耍花招？”桂公公不屑，对手下吩咐：“让几路军队都撤回来，只留下何来的一路，去探探黎军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此令一出，纵使黎军的叫喊声震天，几路禁军仍是迅速隐匿在了山林中，只一小路军队，便是由那叫何来的宦官带领着，沿着小径，悄悄向西面山头而来。
冷煜看着林间枝叶的拂动，判断着敌军的位置。
“青龙位，后退三丈！”
随着他命令的下达，隐匿在林间的黎军立刻变换着位置，火把的光亮也随之明灭变换，远远观去，如一条火龙在山头穿梭，气势如虹！
循着火龙的踪迹，何来率军一路而上，始终保持着警惕，却出乎意料般，沿途并未遇上黎军的埋伏。
那条火龙，仿佛盘踞在山巅之上。
何来心中清楚，这当是黎军布下的阵法。
他立刻回身吩咐：“莫要去看那火光，只看脚下道路，这里布下了八卦阵，各自小心，以免被阵法迷惑心智，中了黎军的圈套！”
士兵们都听令，低下了头，再不看那惹人遐思的火龙。
“玄武位，进两丈！”
冷煜又一声令下，山头火光顿隐，整座山林好像被黑夜侵袭，只瞬间，伸手不见五指，人的眼睛，仿佛瞎了！
何来的军队，一片惊恐！
原本便是被吩咐前来探探对方的底细，如今已确定对方有通晓五行八卦之术的人，且所布阵法果真蹊跷，何来便命令士兵立刻撤退，因他已知，再往前去，必定是送死。
然而，四周漆黑一片，他又到哪里去找到来路的方向？
林间，有密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是被放大了数倍，响彻整个山头。
何来的士兵都异常紧张地聚拢在了一起。
“大家莫慌张！”何来安慰道：“沿路而来时，我撒下了香屑，大家只需跟着味道，便能找到下山的路！”
然而，还未等他们仔细辨别山林间交织的味道，军队中便起了一阵骚动，惨叫声纷纷响起，是遭袭的迹象。
山林间果真飘过一阵香气。
士兵们纷纷拿出长枪大刀向周围砍去，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将黎军杀个片甲不留！
杀！杀！杀！
何来的军队杀红了眼睛，只听得利刃刺穿皮肤的声响，哗啦啦，仿佛浪头打过。
“玄武阵，退，青龙阵，进！”
随着冷煜的命令，火光再次照亮黑夜，火龙在山头盘旋着，舔着火舌，游曳而来。
何来的军队却似看不到一般，仍然杀得酣畅，却殊不知，他们挥刀相向的，却是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毫无疑问，他们陷入冷煜布下的阵中，产生了幻觉。
方才蔓延而过的香气，有迷人心智的效用，此时点亮火把，光影变幻，更使得这魅人心智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是以何来的军队厮杀得越发猖狂，甚至，有人举着刀，向他们的将军冲来！
若说此时有谁还是清醒着的，便是何来，因先前曾受到过桂公公的嘱托，所以当那一阵媚人的香气飘过时，他便立刻闭了气！
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回去将一切禀报给桂公公。
然而，他的士兵，却一个个挥刀向他冲来，火光的照耀下，他们的眼睛，个个血红，他们的武器，不带一丝情分，是要置他于死地！
何来当下抽出腰间佩刀，向每一个冲来的士兵砍去！
他本就是自小从千百人自相残杀的修罗场中苟活下来的，心中自然没有什么兄弟情分，在他心里，活着是第一重要的事情，因他是魏忠培养出来的宦官，因他是死士！
何来也同样杀红了眼睛！
“放箭！”连沧海此时命令道。
数支箭矢，密密麻麻，从树间，射了下来！
何来勉力抵挡着，再管不得许多，施展轻功，向山下急窜而去！
“弃军之将，不觉耻辱么？”
连沧海望着他的身影，冷哼一声，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弓箭来，一支利箭便闪电般地射向了那在山林中逃窜的身影！
只见那身影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急速向山下逃去。
而他的左胸，恰被连沧海的箭穿胸而过。
“收阵！”
火龙瞬间散开，黎军秩序井然地列队而站，观望着对面黑漆漆的山头，胜利的叫喊声震天响。
饶是受了重伤，何来仍是强撑着回到了营地，甫一说出所遇阵法的蹊跷，桂公公的脸色立刻变了。
“黎王身边何时有了这样的人物？”桂公公自语着，避开了众人，独自一人进了营帐，竟是一整夜都没再出来。
当第二日的曙光刺破苍穹之时，桂公公终于走出，唤来了传令的士兵：“你即刻起回京，禀报护国公今日情况，请神官前来支援！”
士兵又问：“是否要加派兵力？”
桂公公摇头道：“不用，只神官一人，便抵得过千军万马！”
一轮红日自天边升起，照耀着他的面容，同时也照耀着鹿野平原上连沧海的面容，一个奸诈邪佞，一个沉稳如山。
“如果不出我所料，在京城的援兵到来之前，禁军是再不会发起进攻了。”连沧海沉声道。
冷煜看着周围巍峨的群山，笑了笑：“京城的援兵？想来不出七日便能到达，且，只有赫连镜一人。”
连沧海目光变得沉了些：“倘若赫连镜当真到来，与之抗衡，鬼谷先生可有把握？”
冷煜沉吟了半晌，悠悠道：“尽人事，听天命，黎王众望所归，老天定不负他！”
“七日时间……”连沧海想了想，道：“足够了，敌不动，我动，赫连镜到来之前，我还他一支穷兵败寇！”
正说着，一个士兵跑了过来，禀报：“连将军，红袖姑娘已醒了！”
连沧海立刻转身进了营帐中去。
红袖呆呆地看着厚厚的帐帘，连沧海的身影便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视线中，外面的阳光在他掀帘的同时透进来一些，让她想起从前在锦灰山庄的日子，她的添香阁，亦是这般有斜斜如金线的光芒从窗中透入，秦牧眠来时，身影也是这般，遮住了曳地的金光。
那时，秦牧眠是他的天。
“红袖姑娘，可好些了？”
连沧海站在红袖床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可以查看她的伤势，又不至于太近而唐突了他，有礼有节，可这样的距离，不是红袖想要的。
红袖皱了皱眉，想要动，却牵动了伤口，她“嘶”地一声，人就要向床下栽去。
好在，连沧海及时将她扶住。
“红袖姑娘，我看还是派人将你送回素荒的好，此处有大仗要打，你身子受了伤，我怕……”
红袖虚弱地笑笑：“连将军的好意我知道，但红袖不是娇弱之人，这点伤，红袖挨得住。”
“只是……”
连沧海还有犹豫，红袖便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连将军，让我等等公子，我只看他一眼就离开，好不好？”
连沧海再一次被触动。
单单只看红袖那祈求的模样，眼里泪珠儿似含未含，面容如昨夜见到的那般倔强，额上因伤口的疼痛而渗出汗珠，她却都忍了，可一提到秦牧眠，她的心中便再过不得，不顾危险也要见秦牧眠一面，这份执着，亦像极了绿衣。
连沧海的眉头舒展了，笑道：“到时倘若黎王怪罪于我，还请红袖姑娘替沧海说说好话儿！”
红袖听了，笑得很是开心，那笑容纯净如水，像绿衣。
连沧海过不得了。
他慌忙起了身，再不敢看红袖，寻了个借口，便仓惶出了帐去。
他这一走，帐帘一放下，整个营帐里，就只剩下了红袖一人。
红袖仿佛浑身的力气泄尽，瘫在床上，仿佛无知无觉。
她终于触动了连沧海！
和绿衣自小一同长大，她的秉性，红袖自然清楚，模仿起来也自然有七八分肖像，绿衣是连沧海心头极珍重的宝贝，又是心头一道难以抚平的疮疤，红袖只要让自己的每一个神态都像极了绿衣，那么连沧海的心便能被她牢牢攥在手中。
她要连沧海卸下心防，她要与连沧海走得亲近，哪怕，逾越一层禁忌。
只因，她要的东西，在连沧海手中，那一块足以号令大瀛千军万马的令牌，能救了红袖的命，要了秦牧眠的命！
一命抵一命，多值得！
秦牧眠从黎国出发赶往鹿野之时，竹吟已从东儒星夜赶回，同时带回的，还有东儒、燕国、夏国三国的调兵虎符，这西北蛮夷之地的三个诸侯国，已完完全全臣服于秦牧眠了。
竹吟同几名影卫一道，护送着秦牧眠，去往鹿野，途中经过上楚，他在上楚王宫中耽搁了一日。
范不为被关在上楚的天牢中，秦牧眠下到地牢中时，他正靠墙而坐，蓬头垢面，脸上身上都是残存的血迹，可眉眼间的狠毒与坚韧却没有丝毫退减。
“范将军，又见到你了。”
秦牧眠站在牢前，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头上的发却是用了一支女子用的簪子，正是白芷姻刺入他胸口的白玉兰花簪。
他带着这簪子，却并不显得阴柔，反倒衬得面容更加温润，加之他唇边总挥之不去的一抹淡笑，君子如玉，触手也温，这样的秦牧眠，勾人心魂。
范不为冷哼一声，闭着眼睛，也不看他，身上的傲气十足。
苏离在一旁道：“他自抓回来就是这个样子，至今滴水未进，看样子，是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