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眠看着范不为左侧那只空荡荡的袖子，道：“范将军也是个有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只可惜，跟错了人了。”
范不为这时方才睁开眼来，静静注视着秦牧眠，虽然地牢中光线昏暗，可是秦牧眠和苏离都看到了，范不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甚至……感动！
苏离心中暗暗笑了，秦牧眠倒真是有办法，范不为一个阉人，被人不男不女的鄙夷了一辈子，如今你说他是有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如何不让他感动？秦牧眠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范不为的心窝上。
只是，范不为被魏忠作为死士培养，一片衷心早就在永无止尽的杀戮中筑建起来了，更何况他还是魏忠手下四大心腹之一，仅凭秦牧眠只言片语，绝不可能让他已然冷血的心热和起来！
范不为冷冷道：“黎王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干脆给我来个痛快的，也省却了你的麻烦，否则，只要我在一天，你们就别想好过！”
苏离道：“范将军好骨气，只是不知对于魏公公而言，败兵之将，又被俘虏，便是回了京城，他还会再信任你么？”
范不为眼中的光辉，忽然间寂灭了。
秦牧眠也道：“且不说这个，范将军还记得绿衣么？”
“绿衣？”范不为想了想，道：“桂公公看上的女子，好不容易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不想却是黎王派去的细作，黎王倒真是深谋远虑啊，只是可惜，绿衣死了。怎么，黎王是心疼了？”
秦牧眠笑了笑，让守门的侍卫将牢门打开，走了进去，也不嫌牢里脏，就在稻草堆里席地而坐，用不疾不徐的语声道：“自然是心疼的，绿衣自小跟在我身边，我将她培养成杀手，又亲手将她送入皇宫当细作，她抱着必死的心而去，我却还希冀她回来，主仆一场，她不仅仅是我的杀手，还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不该心疼？”
苏离靠在牢门口，一副闲散的模样，悠悠道：“我们这位黎王，一副菩萨心肠，最过不得的就是亲信被人伤害，不像魏忠，手下的死士在他眼中都是狗，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只四个字，深深刺痛了范不已！
秦牧眠道：“我知道魏忠是如何培养的你们，自小抓入宫来，断你命根，又将你全家赶尽杀绝，你不杀人，人必杀你。你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便是魏忠的心腹又如何？你本就是死士，生而为死，死不足惜！”
“够了！”范不已怒吼着，就要朝秦牧眠扑去！
然而，还未及秦牧眠的身侧，苏离已当先出手，点了范不已的穴道。
“黎王可以杀了你，甚至可以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废去你一身武功，慢慢折磨你，也可以百般羞辱你，让你这被阉之身悬于城墙之上，为众人所耻笑，可是他没有，你可知为何？”
范不已怒视着苏离，不语。
“你就这么死了，不觉可惜么？出生入死才能活着，这一死，地下如何向你的家人交待？既然是个男人，光宗耀祖的事情，难道你从没有想过？”
范不已垂目，想到惨死的家人，他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便在这时，秦牧眠道：“待我将魏忠的狗命取了，会为所有被他残害的宦官的家人建万人冢，供你们祭拜凭吊，你觉得这样可好？”
范不已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秦牧眠看了苏离一眼，苏离解开了范不已的穴道，就见范不已立刻跪倒在地，如个孩童个，放声大哭起来。
秦牧眠又道：“世间事，男儿郎，有所为，有所不为，有可为，有可不为，你走到如今这一步，是被逼无奈，倘若执迷不悟，上，对不起大瀛，是不忠，下，对不起祖宗，是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加之一具被残毁的身体，你还有颜面死去么？”
“黎王想让罪臣做什么，罪臣万死不辞！”
秦牧眠站起身，将范不已扶起，道：“告诉我你家人的名字，万人冢里，不能少了他们。”
范不已痛苦流涕，他这一辈子，从未哭得如今日这般畅快，便是得知自己的家人已被魏忠残害，伤心欲绝，也没有掉下一滴泪来。男儿，堂堂七尺，有泪不轻弹，他虽然一具残缺不全的男儿身，可这句话始终铭记，而今日，秦牧眠便是将他的防线彻底攻破，他只想不管不顾，放声大哭。
智者，攻心，愚者，攻城。
待范不已擦干了眼泪，眼神又回复了往日的沉稳。
“黎王想问什么可尽管问，不已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牧眠道：“我只想要几个人的名字。”
范不已听着，很是疑惑：“何人之名？”
秦牧眠沉声道：“当日在冷宫中将绿衣凌辱的那几人的名字，他们，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不再平静，泛起一丝涟漪，继而波澜壮阔，浪潮涌动着，都是满满的恨意！
范不已彻底折服！
从地牢出来后，苏离带秦牧眠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拿出白鸽最新带回来的字条，递给他看：“夏侯洵果真有心计，他要等你大败魏忠的军队，然后坐享其成。”
秦牧眠看了看字条，道“他这心思，一石二鸟，我与魏忠对抗，即便是大获全胜，也会伤亡惨重，到那时，夏侯洵再对我进攻，我便无招架之力。他当先杀入京城，王位自然便会是他的了！”
苏离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道：“阿眠，梓莫可以用了。”
秦牧眠坐了下来，手指在桌上轻叩着，缓缓道：“你可想好了？梓莫是你自小带在身边的，倘或丢了性命……”
“倘或丢了性命，我会厚葬她，亦会为她手刃夏侯洵，只是为了你的王位，这件事，她非做不可，这是她的命，她认了。”
“那好！”秦牧眠道：“让梓莫开始吧！”
夏侯洵率军往素荒进发，因一路颠簸坎坷，又是行军打仗，所以尽管十分不舍，却还是将梓莫留在了景国，托弟弟夏侯彻照顾着。
临行前夜，梓莫头一回如此黏人，无论夏侯洵去做什么，她都紧紧跟在身后，小手扯着他的衣袖，也不言语，好似夏侯洵养在身边的一只宠物。
连夏侯彻也看不过去了，原本在书房与夏侯洵议事，最后还是颇为无奈地笑着，将夏侯洵轰了出去，关门时还甩出一句：“皇兄还是去陪陪嫂嫂吧，否则你这一出兵，十天半月的回不来，嫂嫂可要怪罪我临出行前还抓着你不妨，那可是弟弟的罪过了。”
夏侯洵亦是颇为无奈的看着身后委屈的小可怜，叹了口气，将她捞过来抱起，大步回了房去。
是一夜缱绻，梓莫身体竟是出奇的柔软，将夏侯洵磨得化成了一汪春水，却还嫌不够，就想这么腻在她的身上，腻到地老天荒，腻到两个人的皮囊都已干瘪，腻到化成一堆枯骨，也要缠绵在对方的身体里，缠绵在对方的心里，缠绵在对方的丝丝缕缕里。
腻着，永无尽头。
当窗外的天开始泛出青灰色，梓莫忽然紧紧抓住了夏侯洵的胳膊，眼泪就这么淌了出来，让夏侯洵猝不及防，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就要从她身上离开。
“不要！”哪想梓莫反倒紧紧搂住他，让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更加深入。
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呻吟，梓莫仍是嘤嘤的哭，咬着夏侯洵的耳朵，轻轻出着声儿。
待挺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夏侯洵却是一皱眉，稍许离开了她些，道：“不行，行军打仗，要是伤着了你可怎么办？就算有我在身边护着，可风餐露宿，你身子较弱，倘若病了，又怎么办？”
“哪有这么娇柔？”梓莫委屈：“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不要离开你，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嘤声软语，把夏侯洵磨得没有了办法，只好低头一口咬住了她的唇，把她的恳求堵在了嘴中。
之后，竟是再不给梓莫说话的机会，将她厮磨得没了力气，终于在破晓的那一刻，梓莫倒在了他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夏侯洵这才悄悄起身，穿好了衣服，在梓莫额上深深吻了吻，看着晨光中她熟睡的脸，却觉得在一起这么些时日了，如今当真要分别，她的眉眼，却总也看不够。
直到房门被轻轻敲了三声，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而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床上的梓莫，睁开了眼睛。
夏侯洵骑马行走在大瀛的土地上，离开景国才一日，却似已过了一年，他想着他的梓莫，想着临行前夜那娇若无骨让他沉沦的身体，竟是走了神，直到身旁的副将唤他，这才回过神儿来。
而此时，日头已然落下，天色晚了。
“安营扎寨！”他吩咐，将马交给手下，自己则踱步到周围查看着地形，顺便，想着他的梓莫。
却忽然，军队里起了一阵骚动，夏侯洵刚阴了脸，手下副将已面色慌张地靠了过来。
“太子爷，随行的粮草车中发现藏了一个人，还请您去看看！”
夏侯洵刚想命令他把那人绑了带来，却，看见重重士兵身后一角轻纱闪过，心，猛然揪了起来。
“梓莫？”
梓莫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因身边士兵围了一重又一重，似是吓着了。当夏侯洵好不容易拨开众人来至她身边时，看到她的模样，心，就疼了。
梓莫一个娇小的人儿，在粮草车中呆得久了，此时发髻都已散乱，衣裳皱巴巴堆在身上，而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头埋在膝盖里，像犯了错的孩子。
夏侯洵走至她身边，淡淡扫了周围一眼，士兵们立刻心领神会，四散而去，做各自的事情。
夏侯洵简直哭笑不得，这才蹲下身来，故意沉了声：“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就见梓莫异常别扭的扭了扭身子，头仍是深深埋着，不愿抬起。
夏侯洵勾唇一笑，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我这一日都在思念一个姑娘，如果这姑娘不愿让我看看她的脸，那么，我便在此处要了她，可好？也让全军将士都知道，他们得罪了的这个姑娘，是我夏侯洵的人，你说呢？”
“不要！”
梓莫慌忙叫着，抬起了头。
就看见夏侯洵一双狡黠的眼睛，笑望着她。
她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现下的模样很是狼狈，头一低，又要埋下去，夏侯洵哪里给她机会，抱起她，便回了营帐。
才一进入，便是一个悠长情浓的吻，梓莫小口喘着气，立刻就软在了夏侯洵的怀里。
“我说，洵，让我留下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能让我每日看见你，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