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百二 司姻
织梦云2017-08-03 13:183,621

  散羽的声音消失了。

  良久良久。

  云锦笑了。她的笑究竟包含着几重情感,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

  “他说的不错,我的确能为你释因。”

  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从脚下渗出的淡淡的光晕,回荡在这间狭窄的屋室中。

  她实在是很谨慎。直至连一粒尘埃都落在地上,虫鸣细语,只隔着一堵墙都听不见,纱影窗格犹在,遥望见不到外面的湛天细柳,她才慢慢地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

  那实在是很好看的一张脸。

  岁月不光能在苍松古木留下斑斑细皱,也能将玉石冲刷得更加圆润光亮。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

  眉目,面颊,薄唇。

  可是什么都变了。

  十六年的时间,将女孩变为了少女。

  记忆中手握糖葫芦的稚气无影无踪,增了的那抹成熟让她更加惑人。眉宇间凛冽的英气却更深重,见到那样的神情,只怕一般人都怯于逼视。

  可文佑并不是普通人。

  从各种程度上来讲,俱是如此。

  在惊为天人的容颜落入他的眼眸中的时候,他略有些震惊,可更多的,是疑问。

  即使是无限的轮环之中,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云锦。

  可并没有想象中的意外。竟是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还有种终于又见到了的感觉。

  云锦将梳得齐整的头发解开,松松地系了个马尾,再将一身虽然式样很漂亮,但终究简洁了些的门派装褪下,淡淡的竹叶兰色衣着换上。

  那颜色是那般清新雅致,却很奇异地更增添了她的凌厉。

  文佑在这时更加肯定了,柔声道:“你这样子我见过的。”

  他以为云锦会诧异,会笑他痴傻。

  可是并没有。

  她比文佑更加平静地“嗯”了一声:“当然。”她如水葱般纤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翻着那书页:“自身没有背负奇怪的秘密,当然也就没有能力说出凌承羽口中所谓的答案。”

  文佑低低地笑了笑。

  她说的确是很有道理。他自以为所掌控的那些足够多,现在看来也许只是浅薄的一角。

  云锦从他的神情中略猜度出他的心思,柔媚地一笑道:“即便并不是冰山抑郁,而是掌握大半机密,哪怕只有一处失却,却也离真实相差甚远。”

  她沉默着将那卷册翻到撕裂处,轻抚着那残破的碎片。

  待触及到了被翻折处,想来要看到令她伤感之处,深吸一口气。却不想先见到了真实存在的,她最不愿见到的什么东西,她拼命地相拥手指抹去什么,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三行……呵呵……其实原来不是两行是三行,难怪她当时一直盯着空白处,神情变得那样厉害。”她低声地喃喃,自己的脸色也变得白惨惨了些许。

  接着,终翻到了书缝添小字的旁批。她的手指骨捏得格格直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将书卷推了回去,低声道:“浔哥哥,看到它,与它有关的内容,你还记得多少?能看懂多少?我好根据情况来决定究竟该和你说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全部都看不懂,什么也不记得。”

  云锦的唇抽搐了一下,苦笑了一声:“这样么?我知道了呢。看来你也一定不记得司姻这名字了。”

  又是司姻。

  这几日,已经有不止一人看到他,便唤他一句“司姻”。

  耳熟,却全然没有实感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是。但我估量着,这也许与曾经的我有关。”

  不记得什么,依然还可以在某些方面这般敏感。

  云锦略笑了笑:“不错。这是你过去的身份,也最终被你当作了名字。以职位作名,来誓约恪尽职守。”

  文佑的眼睛轻眨了眨,透过云锦那悦耳动听,他却听到了另外一个成熟稳重的声音。

  从此刻起,我以司姻替千浔,绝不玩忽职守,肆意妄为。

  他这样想着,顺口便说出声来。

  回过神,云锦那双凌人的目就那样注视着他。

  竟有无奈与哀怜。

  “是了,就是这话。”云锦的那丝笑容掺了更多的苦与涩:“誓言好许,决心好定,然而现实却未必会顺遂人心。”

  她用指甲在文佑的眉心轻轻敲了敲,一粒小小的圆珠渗入。从这恢复的一点点撕开口子,他也慢慢开始回想起更多零零碎碎的往事。

  不是同年,亦不是轮转,而是更加先前的一些往事。

  正是那翡翠中所没有,他们以为早就已经散得无影无踪的记忆。

  他的肩膀不由得颤了一颤。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那双正气凛然的眼睛显得更加正气凛然。

  线条那样明朗,清致卓绝的容颜,却只因一个眼神的改变,看起来活像是铁面无情的冷血判官。

  那天生就微向上的,即使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笑一般的唇,笑意剥离不去,却是那样冷酷,瞄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在地界呆久了,染满了的凡尘俗世的气息在那刹间化为灰烬。

  飞舞鸟蝶纹样红装加身,鲜艳浓烈却不显得艳俗,却更平添了几分高贵不可攀的模样。

  很难想像这样严肃到过分的人,究竟何人可与其并肩。

  如果没有云锦在她身边的话。

  可她恰酒坐在他的对面。

  犀利却不冰冷,成熟却不老气横秋,正与他十分相配。

  足可以令人感叹,这世间造物的玄妙之处。

  他低低地开口,只吐出了一句话:“锦,我想我醒了。”

  冷漠,却与冥界那种沁人心骨的寒凉不同,也饱含着说不出的感情,只是种极致的稳重,让这感情听起来,不再那般明显罢了。

  云锦报以甜甜的,却不是很腻人心的笑容道:“不,我想你没有醒。”她将那翡翠抛在空中,又接回到手里:“到何时你把他捏碎了,许才能算是真正的苏醒。”

  他亦笑了。

  像是石头上长出了碧绿的叶草,自顾清新却影响不了坚如磐石稳重的色调。

  “已经不需要。并且,如果真的将它捏碎了,那坚信的心魂只怕也被一同捏碎,所谓的醒过来,不过和死了无异。”他道:“我才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可你必须将它粉碎。这是任务,也是为了让你更接近心中的那份之前看来遥不可及的愿望。”

  他的眉毛也不挑一下。

  “锦,莫非比起死来,你更希望我生不如死?”

  “我都不希望,你也不会。”云锦的声调中说不出的悲凉:“因为自会有人承担这一切,只怕到那时,你宁愿你还有的选择了。”

  她的指尖在翡翠上轻轻一划,已划出个小小的口子来,其中流淌出了许多散发着腥味的黑水,冒着绿惨惨的烟。

  “哎呀呀,至于做到这样么?”云锦摇了摇头道:“即使愿意对您效忠,见到这个心也凉透了吧。”

  她偷觑着文佑,他却没有露出任何的哀伤与失望。

  仿佛他曾亲眼目睹过这种残酷,对于此事,早已不在乎。

  “你见到这些脏污才失望么?我确是更早些灵魂早就已被冻结成冰,沉重非常,才会从苍穹坠落到地面。只是有人在心跃动之处,强放了一支小小的火烛,才让我误以为那冷霜还有温度。不过,对处境毫无知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种幸福呢。”他斜斜地睨着那红色的卷册,带着些眷恋又含着厌恶,像一个人面对着罪孽深重又无法忘怀的心爱事物的眼神,叹气道:“不过靠遗忘和逃避换来的平静,终究还是不能长久啊。”

  “但也莫要忘了,欺骗换来的忠诚,同样不可持续。”那翡翠交错的复杂又美丽的花纹已消了去,对着光芒一照,清澈透亮得令人安心。

  文佑的嘴角轻轻抽动:“锦,莫非你是想……”

  不需要回答。

  他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已到了她长长的眼毛轻抖,便读得出她的心思。她也没多说话,悠然道:“你愿意么?能行么?”

  “愿意是愿意的,可毕竟太冒险了,我也不知能做到怎样的程度。”浅淡的言语却极深的忧虑。

  他凝视着室内那些散不尽,因为封闭的结界才不漫溢的烟气。

  “怎么瞒过去,都是问题呢。”

  “只要肯答应就好。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却浸满了淡泊与沧桑:“我来便好。”

  七色的光芒轻轻一闪,将那些污泥浊水全部拢了去,不见了。

  “你是疯子么?”

  文佑终骤然变色,猛地起身,试图抓住那影子,却只是碰到了冷风。

  尽管没能看清,他也知道这芳华一抹是何人。

  云锦却依然端坐着,动也不动。文佑有些怒意:“锦,你为何变得如此冷血,竟不拦她?”

  “拦?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她开口道:“可你的有句话说的不错,她的确就是个疯子,和一意孤行的疯子哪里讲得清道理。只有陪她疯下去,才算是尽了力了。”

  文佑定在那里。

  云锦焦虑紧张地盯着他,想看他迈出那一步,究竟朝着哪个方向。

  半晌,他将红衫幻化为惯常的衣衫,安然之色向所有人诉说着,他是夜云帮的文佑,而不是司姻。

  他的指尖在翡翠轻轻一点,幻术将那些密密麻麻的花纹重归到墨瞳中,一言不发地它与卷册收入了法力之中。

  “想好了?”云锦说不出是喜是悲。

  “随你一处,流血是避免不了的。争斗终究不是儿戏,双方握握手,和平就解决得了。残酷,也要忍着。”文佑若无其事地道:“好闷啊,想出去透透气。”

  他的心里想必也有些难受,但他还是比自己会藏。她将人皮面具戴了回去,道:“我陪你吧。”

  清风吹尽所有的华年,文佑将头抬起:“它可真难看啊。”

  云锦愣了一愣,随他一同仰望着了无纤云一碧长空,道:“是呢,丑陋得让人想吐。不过会洗干净的。”

  “用血?”

  她咬了咬唇,笑道:“用血。”

继续阅读:其百三 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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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若幽雪梦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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