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百五 寞然
织梦云2017-08-03 13:163,881

  他露出了一抹清澈的笑意。

  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相信,这世上竟会有人的笑容,如此纯净无瑕,没有任何的杂质。

  能让风停止的美好。

  玉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但她却不是因为稀奇而愕然。她从没想过这世上除了流枫与小灵外,竟还有人能有如此出尘绝世的气质。

  她甚至出现了幻觉。他明明半点没有像流枫之处,在她的眼中,竟也慢慢地化成了流枫。

  那老人也惊诧着,忘记了呼吸的节奏,半天才回过神来,望着那闪闪发光的两锭银子。

  “小伙……公……少……”他的舌头打着结。

  他一向可以很自然亲切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但他现在却为难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个人。

  无论是小伙子,公子还是少爷,似乎都与他很不相衬。

  简直就是传说中不食用烟火气的仙。

  “老人家,您想说什么?”他的态度是那般的亲和,一股暖流流入了心海。

  他咽了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钱给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哪里值得了一锭银子。”

  “既卖的是手艺,说贱也贱,说贵也贵。给多给少都是不过分的。”他淡然地说道:“况且,您先收了这姑娘的银子,我若不给您同样的数,岂不显得您大把年纪,还赚不义之财,随意宰客了?”

  比起注意他佩环鸣响的声音,玉若先注意到了他在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时,虽不大明显,声音却越来越低,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弱喘息。

  总觉这人身体却似是很虚弱。

  不过从他站得笔直地身躯与优雅淡然的神情,却丝毫寻不到验证她猜想的痕迹。

  那老人没有玉若那般细心,只在被戳中了心事,低下了头。

  若只多收了个三文两文,他并不觉得羞惭。

  毕竟,他也要吃饭,也要生活。生存是艰难的,一个人为了生存而耍一下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并不算是可耻。

  他也许算是个敲竹杠的奸商,却并不是个奸人。他先前憋着一口气,才勉勉强强多要了两文而已。

  可眼前却是整整两锭银子,就实在有些太沉重了。已经超过了他心中所能承受的底线。

  “你是想与这小姑娘相平,不显得我是在欺负她?”见他点头,老人低低笑了笑:“可这就显得是在亏待你了。你若真是执意要给我这么多钱,那也得和这小姑娘折腾我这老头子一下,才显得公平合理。”

  他那勾人心魄的笑容没有消去:“您执意如此?”

  “必须如此,否则我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夜半无眠对身体很不好,何况是个老人家,这罪责我倒担不起呢。可是……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他略一沉吟:“这样吧。您先把您这位置让出来,我小坐一会儿,马上还您,以此来抵,您可同意?”

  这老人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但立刻就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坐得那破旧的小木凳:“请吧。”

  “多谢。”他轻轻地理了理衣服,缓缓地坐了下来。

  那陈旧破烂的椅子并未让他显得失色,反被他那奇特的光芒照亮,熠熠生辉,像金银宝石雕成的王椅,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点了点那五颜六色的面团,礼貌地问道:“这些我可以用么?”

  老人忙道:“可以,也不值钱。”

  他嘴角向上扬,抽出了一根竹签,捏起一小撮面,竟自己做起面人来了。

  那姿态只要看过一眼便难以忘记,却也极少有人再敢看第二眼。

  会怕那双眼就此失明,怕那颗心,会立即停止跳动。

  但是除了这老人与玉若,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们的目光,都被竟会在晴空中出现的血舞姑娘吸引了去。

  而他自己的注意力,则全集中在手中那小小的事物中。

  那老人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人的手,比他还要巧的多。

  甚至没能看清他纤长的手指究竟是怎样动的,他已朝玉若伸出了胳膊,淡淡地道:“喏,拿着。”

  玉若低头看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颤抖着手将它接了过来。

  除了略小了些,不能呼吸,那简直就是真正的人了。

  简直就是真正的流枫了。

  她抚摸着它的脸颊,柔声唤着他的名字,虽然依旧没有温度,可那双眼睛却在注视着他,还在对着她微笑。

  老人也被惊得说不出话。

  他能看出,他的手法是实实在在的。

  可却像是法力变出来的一般,实在是太快,太好,太完美。

  当看到那小人的形象,与玉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无论他如何用心,玉若仍旧是不满意了。

  看到此刻她所持事物,他为自己浅薄的见识而愧疚,想要剁掉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双手。

  “小伙子,想不到老朽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出你也是个行家。”

  他耸了耸肩,笑道:“您可真会说笑。只是站在不远处观察了你们半天。看这姑娘干形容你也做不出,实在着急,便细瞧了瞧你的手,现学的罢了,哪是什么行家。”

  在转向玉若时,那神色又成了一汪秋水:“不知道姑娘对我这现学现卖的手艺与愚钝的理解力塑出的,可还合你的心意?”

  玉若的声音在颤抖着,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半天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哦”。

  “中意就好。”他起身,轻声问道:“斗胆问一句,这是想象出的,还是姑娘的什么人?”

  “当然不会是想出的,我没那么丰富的思维。这是我的恋……未……”她顿了顿,下定了决心般道:“这是我的夫君的样子。”

  “是么?”他温柔的眼眸注视着眼睛几乎被钉在面人身上的玉若:“你夫君长得还蛮好看的么……”

  “嗯,虽然我并不在乎容颜,但他的确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呢。”

  此刻,看起来心不在焉,实则是为了吸引目光的舞灵正专心致志地对付一根糖葫芦。

  突然间,她“噗哧”地笑了出来,笑得直咳嗽,把口中的山楂全喷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全不约而同地心道:难怪血舞姑娘在春风殿总是古里古怪,行踪不定,跳完一曲便没了踪影,原来竟是因有些疯癫么。

  这也难怪,除了他与她自己,当然不会有人知道她是为什么而笑。

  她也不会让人知道。

  “得了这么好的东西,爱不释手到目光都离不开了,为何不笑笑?”他对一脸悲伤相的玉若道。

  “因为……我实在是笑不出。”她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那面人上。

  蓦的,她觉肩膀被人揽住,整个人已倒在了他的怀中。

  那臂膀很暖,就像是他的一样,可被陌生人这样拥着,她还是有些发怒。

  “你干什么?脑子有病么?”

  她想推,却推不开,反而被他拥得更紧。

  好一会,他把环抱着的手臂松开了。见着玉若轻动的手腕,他指着脸颊,坦然地笑道:“你想打我么?那就打吧,如果能让你不掉眼泪,我挨这两巴掌也无所谓的。”

  玉若反而把手缩了回去,呆呆地道:“你……为什么要……”

  “我只是个过客,不知道你的……你的夫君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情谊有多深。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是他的话,即使死,也不舍得,不愿意看到心爱的女人为他郁郁难过,为他梨花带雨的。”他垂下眼睑:“而且,总是哭丧着脸,好运气都会被吓跑的。开心地笑着,才会有好事情发生,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回来了呢。”

  “他说的很有道理。”那老人笑道:“只要心够诚,笑口常开,运命才会格外眷顾。”

  “是么?”玉若见他们全这样说,眨了眨眼,阴暗的心被一丝光芒点亮了,有些勉强,总算挤出了一点点笑意。他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那老人赞叹道:“看我这一把老骨头,没事笑脸迎人,还时常能撞到运气,偶两桩生意便能赚到几月赚不来的钱。小姑娘这么漂亮,肯定能得到更多的神仙庇佑,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转向了他。

  可尽管被面具覆着,却能感觉到他倏然变了脸色。

  始终挺直的身躯轻弯了下去,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块帕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忙上前轻拍他的背。

  连她自己都奇怪,为何这动作这般自然。

  咳嗽声终于止住了,尽管他迅速地将帕子折了起来,玉若仍是在之前便看清了盛开在上面的朵朵红梅。他粗重的喘息声更是出卖了他的状况。

  “你不要紧吧?”

  他缓了缓气息道:“没什么,大概是稍累了些,让老毛病犯了,不碍事的。”

  不需要再问了。无疑是她之前的猜想得到了印证,这其实是个身体很不好的人。

  她四处看着,却没有发现一个紧张地盯着他的。

  “该不会只有你一个人拖着这么孱弱的身体到处乱走吧?”

  他不语,似是默认了。

  “照顾你的人也太不负责了,这样放任,他也放心?”

  “照顾我的人啊……”他思虑了片刻,咳嗽着笑道:“以前确有过,她若在,确不会允许我在外面立这么久。可惜……现在她不在我身边,也没人顾及这个了。”

  那老人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俯下身,以他最快的速度,凝注着全身的注意力,塑了个墨蓝色衣装的蒙面女子,问道:“你指的该不会是她吧?”

  他未开口,玉若皱了皱眉头,把它扔在地上踩烂了。

  “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她冷冷地道:“呐,老伯,我是不知您在何时何地见过这妖女,但我知绝不可能是她。以这样虚妄之物去问人,平白脏人的眼睛,不如踩烂的才清净些。你说呢?”

  他却已不见了。

  只在圆木上留下了整整齐齐一排银锭子,组了个小小的“谢”字与玉若手中握着的流枫人形。

  剩下的,唯有带着浅淡香气的,落寞的气息。

  痕迹与名字也没有为谁留下。

  仿佛真的只是个匆匆过客。

  她无言地,注视着没有存留痕迹与名字的匆匆过客不知往何处的方向,有些遗憾。

  但也仅此而已了,她轻轻吻了吻“流枫”的额头,一切都归于平静。

  “难怪好久看不到那蒙面姑娘来我这里,看来也出了意外呢,人生真是无常。”那老人将银子收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过她倒的确没有骗我呢,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哎,活到老,见识也未必不少啊。”

  不过这小插曲没有困扰他太久,来来往往,人去茶凉,他又开始寻找新的生意了。

继续阅读:其百六 鬼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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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若幽雪梦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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