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音城。
这里并不似京城一般繁华盛世,却也不是空蝉那般宁静悠长。
到处都充满着厚重与古朴的味道。弑魔大会在即,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更为这小小的古城添了份稳重的味道。
这份别样风景在玉若却仿佛没有颜色,只呆呆地在客栈中,守在床边,动也不肯动。
床上那伤痕累累的身躯早已周身冰冷,在她的眼里却不过是睡着了。
她耐心地帮他拂去额前的乱发,不时用带血的绢帕替他擦擦早已干涸结痂,褪不去的血迹,柔声道一句:“流枫,天又亮了,该起床了。”
他大概真的是太疲惫了,需要安眠。听到她的呼唤声,他也不曾将眼睛睁开一点点。
她也不愿意推推他,或是在提高一点声调,只默默地拍着他的胸膛。好让他在梦里也能感受到那份轻柔的温暖。
她一向吃得不很多,现在却吃的更少。只是随意扒两下便不动了。淇水和舞灵见到她的样子,很是着急,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师妹……”淇水再次匆忙忙地进来,大声地道。
玉若有些怒意:“就不知道小点声?没看到流枫在睡觉么?”
他默然,将几个精致的小瓷盘放到桌上。
“师妹,我听人说这是雁音城最好吃的东西,你尝尝吧。”他低声道。
当真是不顾及银子换来的美食,香气扑鼻而来。这样的气味,大多数人嗅到,只怕都要咽口水。
玉若却不是那大多数的人。
她只睨了一眼,再也不看。
淇水道:“师妹,这好歹算我的心,你不吃两口么?”
一阵疾风飘过,又悠然坐回了床边。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淡漠冰冷。
筷子的位置动了一动。
她真的就只吃了两口。
“师妹!”淇水摇了摇头道:“天天只吃这么一点,你会生病的。”
“流枫不也一直没吃么?我没他那样大的忍耐力,少吃两口让胃腹略缓缓便罢,但还是要陪他一起饿着,才不枉我的心。”
“师妹,你傻了么?”淇水痛心地道:“他已经死了,当然能忍饥,可你呢?”
“住嘴!”玉若的眼圈红了,眼神却像一只发怒的母狮:“他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你要是再这么平白白咒他,小心我一刀让你断了气。”
她指着门:“滚!”
淇水长叹了一声,退了出来。舞灵问道:“那样好东西,玉若嫂嫂还是不肯吃么?”
他摇了摇头。
舞灵神色间似有些心疼:“这要把身体弄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旋即更加黯然,自顾道:“是呢。好想陪她一陪。”
玉若再听到了脚步声,有些恼,声音不大地喝道:“都让你滚了你怎么又……”她回头时,打住了话,语声也和缓了不少:“是小灵啊。”
她不言语,只是轻笑了笑,用温柔的眼眸注视着流枫,轻触了触她的脸颊,道:“玉若嫂嫂,真自私。”
“自私?”玉若听到她的话直发怔:“小灵,你此话是何用意?”
“整天躺在床上多难受啊,却非拉着他一起憋闷在这小屋子里,不知道考虑哥哥的感受,领他透透气。还不是自私?”
舞灵触动了玉若的心房,她显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捕捉到了她的变化,淡淡地笑道:“不如我,你,带着哥哥,一家人出去走走,您说可好?”
一家人。
听到这三个字时,她的内心不知翻涌出了多少情感。
她握住流枫冰冷的手,歉意地道:“对不起,流枫。我居然没想到,第一次到雁音,你许也愿到处看看吧。”
她将他的尸身融入到法力中,柔和却不胜悲伤地道:“我们走吧,小灵。”
舞灵欣慰地点点头,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刻,在她的双瞳之中,竟奇怪地闪现了长辈对于晚辈的那种爱怜。
淇水很惊讶,刚欲高兴地问舞灵:“你是怎么让师妹走出来的?”她却做了个手势,低声道:“我好容易劝动玉若嫂嫂,你离远点,免得她心烦。”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淇水还没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就闪躲到了一边。
清风入肺腑,玉若不感到高兴,却暗觉凄凉。
强迫着自欺欺人,她也知道,这样无限的风光,他是看不到的了。
或平静或欣喜,似乎都与她无关,天气晴好,眼前却是散不尽的薄雾蒙蒙。
舞灵却没她那样多愁善感,在房外默默守了几夜不敢离却,应把她也憋闷地够呛,红裳飘摇,撒了欢地满街跑。
除了那些小孩子,就属她最引人注目了。
有眼尖的人将她认了出来:“咦?那不是春风殿的血舞姑娘么?”
“真的啊!我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她。比灯火迷离中看起来更漂亮了。”
诸多目光齐齐地凝聚在舞灵身上,她却完全不曾注意到般,这个小摊子瞧瞧,那个小摊子逛逛,沉浸在自己小小一方天地,颇为得趣。
“流枫,你看,想不到小灵还挺引人注目呢。”她的笑容也带着半分苦涩。在无人注意地静寂中,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
她也竭力想打起精神,只是什么都再吸引不了她的目光了。
“小姑娘,来这里看看么?”
饱经沧桑的声音,她忍不住循声瞧了瞧。
年迈的老人。
额头上数不清的岁月留下的年轮,脸皱巴巴地树皮一样,却不显得很狰狞,反让人感到亲切。
他的面前放着一块圆木,上面插满了栩栩如生的人,动物。
他见到玉若回过头来,和蔼地笑了笑,那双粗糙的手动了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中竟握了个小小的玉若。
她不禁看得呆了,一把夺了过来,惊诧地道:“这不是我么?”
“是啊,小姑娘。”那老人笑道:“怎么样?觉得老朽的手艺,可还好么?”
玉若阴郁得脸色也不由转变为钦佩:“真是太神奇了!”
“要不要把它买回去?”老人举起了三根手指:“三文钱一个,很便宜的。”
玉若对它爱不释手,想也没想就立刻把三文钱递给了老人。
“小姑娘真大方。”老人满脸堆笑地道:“看在你这么招人喜欢的份上,老朽再送你一个好了。”
玉若的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
“您可真是个好人。”玉若脱口而出。
她根本不知道要是雁音本地人,也就是一文钱一个。他在收到了玉若的钱,见她那样欢喜,不觉有些过意不去,才会卖这个人情。
如果不是脸色如枯木,只怕玉若要看到他的脸红了。
“没什么的。”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指着圆木道:“随便挑,或者这上面没有你中意的,你喜欢什么和老朽说也可。”
“什么都可以么?”见老人点了点头,玉若咬唇道:“那就请替我捏一个白衣凤目,气质优雅高贵的男子吧。”
他握着竹签的手僵住了。
盯着玉若半晌,目光被钉在了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上。
“小姑娘,这人不是还要带着面具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面具?为什么要戴面具?”玉若满脸的莫名其妙:“为什么您会问我这么奇怪的话呢?”
他呆了一呆,又重新打量了玉若一番,长叹了一声:“小姑娘莫要在意我这老头子的疯话。许是老朽年岁大了,就要乱想了。”
可明显能看出,他捏面人的手,不似刚才捏玉若那般信心满满,慢了许多,且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许久。
他把完成品亮在玉若的面前:“小姑娘,你觉得还好么?”
的确是个很精心的作品。面如冠玉,姿态秀雅,也依旧生动栩栩。
只是不像流枫。
尽管五官可以合得上,但无论面容还是那气质,都与流枫相差甚远。
她有点失望地吐出了一个字:“不。”
老人像已知道了这答案似的,她刚动了动嘴唇,已经又开始重新动起手来了,低低地道:“既然不满意,那就要重来,直到如你称心如意为止,我都不会再收半文钱的。”
玉若忙道:“虽然我的确不大满意,到底是要重做的。可毕竟是老伯好心好意,您也不容易,我是不会再白让您出劳力的。”
她取出了小小一锭银子,放在了那圆木上,他试图推辞,玉若摆摆手笑道:“要这样我才肯安心。”
那老伯苦笑了一声。
玉若见他表情难看,问道:“老伯,您是不是嫌少?没关系……”
“不,不少了。”他摆摆手示意这银子他手下了,不要再拿了,玉若才停了下来。
“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雁音城,还是来过许多次了?”
玉若一愣,按着记忆诚实地道:“第一次。”
他偷觑着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
“是这样啊。第一次来,那便不是了。”
玉若好奇地问道:“不是什么?”
“以前有个蒙面的姑娘,来我这里许多次。”他轻声道:“你们俩真的好像。眼神,说话,做的事,几乎一模一样,我差点就把你当作她了。”
玉若道:“人有相似,总是不奇怪的。”
他赞同地应了一声。
虽然总听到这句话,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却也没见过几次。像到如此地步的,更是从未得见。
不大一会,他已重做了十几次,她也一如印象中皆摇头。
要不是怕吓人,她差点想把流枫的尸体放在他面前让他照样子捏了。只是现在他满脸的伤疤,并且她也不想让他吸引太多奇怪地目光,只得更细致地描绘出流枫的模样来。
她说的足够具体,那老人却无法体会。
思绪中见过的各样美男子形象已耗尽,她的眼神仍失望。
他揉了揉酸麻的肩膀,抬起头时,眼睛忽然一亮,动作即刻麻利了起来。
“小姑娘,这回可满意了吧?”
那人一袭白衣翩翩,脸上覆着白玉制的面具,一双桃花般的双目脉脉含情,却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感伤,嘴角的笑容亦是离尘绝世,彻骨苍凉。“老伯,您现在手里这是什么啊?”她接过来端详着,惊疑地道:“刚才好歹往渐似处去了,可现在除了这身白衣服,没半点像的地方了。而且……为什么要戴面具?我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面具的事情啊。”
“我想老伯是实在再想不出什么,只好拿我这过路人的容颜,来充姑娘的银钱了吧。”
玉碎满地。
柔滑细白的一只手,将玉若手中的小人慢慢地抽了出来。玉若的肩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
雪云缎锦,冰玉遮颜,灿若春花。
他与它,倒的确是很像很像。
显然那老伯是照着他的样子来做的。
“有趣,还真的很像。”
他把玩了一番,似也很满意的样子,纤长的手指将一小锭银子放在了玉若的银子旁。
“这个,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