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羽定定地站在剑阁之外，冰冷的风将她吹醒，疲惫感却更深。
刺杀，罪罚，惨死，逼婚。
这些事中无形的联系，让她隐隐产生了惧怕。
很明显是一场阴谋。
虚空的念头困扰着她的灵魂，那个出现问题的关节，所粘合的接点究竟在哪里。
曦柔追出来，见她正在发愣，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没事的，散羽妹子，凉音灵魂刚刚苏醒，意识可能还有点混乱，不然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说出那种混帐话来的。”
“凉音，他绝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是吧。”
“绝不是。”曦柔肯定地道。
所以怎么想都不对头。
他是不是被谁灌输了奇怪的思想，在她不知不觉，满心甜蜜的时候，已经生出了无形的嫌隙？
“你现在要去仙君吗？要不我和你一起？”
听到仙君，散羽的心颤了一下，狠命地咬着嘴唇。
她猛地一回头，长发飞起成瀑，拂在了曦柔的脸上。
“阿柔姐，我问您一件事，您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要隐瞒。”她的神色少见的凌厉了起来——只有在认真起来，才会有的眼神：“这聚魂石是如何到了你们的手里的？”
曦柔想起了心木的嘱托，不能给仙君添麻烦，哪怕是散羽也不能随意告知。柔柔地一笑道：“是心木大人送来的。”
“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说谎隐瞒的人，通常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曦柔并不擅长说谎。
眼睑不自觉地垂落，漆黑的眼珠不安分地转着：“是……他对我说，是他自己替凉音凝的魂……”
“你这么说，是想告诉我，心木是杀死夜凉音的凶手吗？”
曦柔惶惑，却立刻驳道：“散羽妹子怎么能说出这种无凭据的话？” 散羽的嘴角涌动一抹极其阴险可怖的笑容：“天冥消息不通。即使凉音被处死这消息，你们也是延迟了几日才能得知，何况是刺杀，他怎么可能就及时赶到，将他的灵魂聚合——难不成他们之间有我不知道的心之连结不成？”
她怔了一怔，如此说来，确是这个道理。
正如散羽不愿意对夜凉音表达她的消颓，心木也不想招惹太多是非。
这种半言半吐，倒成了误会的启始。
但对夜凉音的隐瞒，她也不好插嘴，她们都是怕他脆弱的灵魂难承。
心木的恳求却没有大关系，他自己不也先忍不住先跑去找散羽了吗？即使斟酌着说出少部分的真相，他也说不出什么罢。
她定了定神，下定了决心：“心木大人的聚魂石，是赤焰给他的。”
这次，她心中无虚，正面迎上了散羽的眼。
散羽却并没有流露出信任，冷冷道：“就凭赤焰，能杀得了凉音？”
曦柔承认，夜凉音最擅长的虽是药草丹丸，但法力却也属上乘。能让他都反应不及，瞬间毙命的人并不多。
“赤焰的确做不到。”曦柔冷静地道：“可他不是说，有好几个黑衣人同时对他发起进攻吗？赤焰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个，也有可能是派遣其他人，自己躲在暗处，并没有亲自动手。”
“我也想过，不过这种猜测，无疑是最离谱的。”散羽道：“能杀得死凉音的，至少要二阶以上的仙冥族。天界是最势力的地方，同阶的仙，都无法指使动同阶的仙。赤焰一个前王残孽，有可能找来如此多的一二阶的仙魂？”
曦柔一愣，低声道：“说不定是忠于前王的……”
散羽打断了她：“若要忠于前王的，未能追随主君同死，委委屈屈地屈服，做了乱臣之臣，原本就够耻辱了。更不可能去搭理赤焰这种追求荣华，忘根忘本的势利小人。”
曦柔的面色也凝重了。
身为一阶之权，在夜凉音死的时候立刻把他的灵魂聚拢的……
不，还是不可能是他……他那样淡泊名利，绝尘绝世，重情重义，完全没有理由……
散羽已经看到了她心脉中一闪而过的影像，长长地叹着气。
惆怅寂寥显而易见。
“散羽妹子，你怎么了？为何要叹气？”曦柔还不知她已能窥听他人的心音，也不知道她的心思早已被人听了去。
“我没事。”散羽深吸了一口气：“阿柔姐。我求您一件事。”
说罢，她已跪了下去。
“散羽妹子，你这是作甚么？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起，请起。”
曦柔忙伸手扶她，她却执着地让双膝紧贴地面。
“您和念剑大哥好好地呆在剑阁，谁也不要去见，谁也不要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离却剑阁半步。”
曦柔万没料到她的请求竟是如此，惊愕地嘴巴都合不拢：“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不要再问了。就权当我是担心再有人对凉音不利吧。”散羽流泪叩首道：“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让剑阁出现第四缕气息。”
曦柔被吓坏了，连连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散羽感激地抓住了试图扶起她的双手：“谢谢阿柔姐。”
“不用谢，散羽妹子，你快点起来吧，你这副样子，我看着真的很难受。”曦柔抽出手，急急俯下身来，按在她的双肩。
忽地，一种不详的冰冷涌泛上来。一柄冰冷的锋刃，已从散羽的袖中脱出，抵住了她的心脏。
“散羽妹子，你……？！”
“当”地一声，青绿的石子，将匕首生生地断成了两截。
“阿羽，你干什么？”一缕透明的魂魄站在不远。
朝朝暮暮，日思夜想，她完全不用回眸，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也能轻易地听出他声音中的感情叫做失望。
散羽没有看他，默默拾起断掉的匕首，露出残酷的笑意：“我做什么你根本管不着，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就足够。”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拾起的断刃朝曦柔的咽喉划去，冰冷的风将它的轨道偏离了半寸，还是将她的颈项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痕。
夜凉音怒道：“你要杀了阿柔姐，难道也是为了我好吗？”
“当然是。”
“那你倒解释解释，你要杀我的恩人，算是怎么个好法？”
“你那么幼稚，这事情如此复杂，我和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散羽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注视着直握利刃而流下的淋漓鲜血。
“散羽！”夜凉音野兽般怒吼着，她却站起身来，露出甜美的笑容：“行啦，你还很脆弱，别出来瞎晃悠了，回你的铸剑炉养灵吧，我还等着能穿上我费大力气做出的嫁衣呢。”
夜凉音的魂魄颜色逐渐减淡，魂之血从嘴角流淌下来。
他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去的刹那，翻滚的混乱的思绪被散羽尽数收归。
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却掩饰住哭腔，冷冷地，带着些妖娆的笑：“阿柔姐，您看凉音，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受了重伤不好好养灵，非跑出来，看到了不该看的，灵魄又开始碎裂了吧。”她拽住了曦柔的衣裳，把她抛向了夜凉音身边。
曦柔跌倒在地，听到散羽冷漠的言语：“今天算你走运。替我把他重新治好了，不然，你还是难逃一死。”
凉音痛苦地低声喃喃：“我不相信，为什么你真的是这样的人？”
“你真的不相信吗？”散羽道：“别忘了，现在的我，吃了你炼制的药，身体产生了怎样的异变。有很多时候，不是不信，是你不愿意信。相信什么，怀疑什么，答案都在你的心里。正确的选择，会有正确的结果。若是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总要付出代价的。今天不付，早晚要付。”
她逃跑似的离开了。
露水也难以抑制地流淌，留下两道纹痕。
“凉音，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呢？”
“我……”夜凉音道：“我不放心您……事实来看，我还来对了，不然您不就危险了……”
“凉音兄弟，先别说话了，回剑阁去。”曦柔将他的灵魂拢入手心唤出的一枚聚魂石中，低头看见了将衣衫染红的红血。
血流如注，却一点也不痛。
曦柔呆呆地抚摸着伤痕，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没有一丁点的血腥味。
她低低地念了一段解咒，深重的伤痕无端端地消失了。
我根本就没受伤？那散羽妹子刚才……刚才是为了给凉音兄弟看，才演了那么一出？
曦柔明知道她另有深意，却也开始看不懂她的做法了。
即使懒得解释他们之间的缝隙，也没有必要特意撕裂什么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
散羽跑远了，对着水屏把脸上的泪痕擦干。旋身入了云海。
“军师大人，你不在冥界，回来做什么？”
云岭早已备好了人把守，就像等着谁一般。
“反正不是回来看你们的。”散羽朝边上一指：“滚开，好狗不挡路。”
“但我们不是狗，自然也不可能是一条好狗，就要挡军师的路。除非您能找到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不然我们可不敢放你过去。”
散羽正欲动手，却听到一句浑厚的男音：“她是来找我的，没意见了？都退下吧。”
“将军……这……”他们对视了一眼，还是乖乖地退到一边。
被称作将军的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前来，天蓝的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一脸的冷峻。
“多谢将军解围。”散羽欠了欠身。
“军师大人就不必多礼了，我的确有一事烦扰，正想着找军师解决，不想您自己先来了。”
“哦，想不到您也会有烦心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在下有这个荣幸，竟能帮得上您的忙？”
“军师大人先去办自己的事情吧，在这里停驻太多时候耽误了您的正事可不好。”他淡淡地道：“我就在这里等您，速去速回，别被发现了，不然我也难办。”
散羽点了点头，笑道：“看不出来，您还真贴心呐。”
他战栗了一下，低垂着头。
“她也……这么说过我……”
一双狭长凤目充满了哀愁。
散羽立刻就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也略猜中了他的烦心事。
是啊，一直光顾着想着自己的悲伤，却忘记了有人和自己经历着同样的煎熬和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