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落叶的事情吧。”散羽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歉意。
他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勾起,带着几分自嘲:“军师不愧是军师,一猜就着。”
散羽低叹一声。
落叶,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回忆。身为军师,出谋划策,难免阴损事。也难怪他会被挑拨,钻了心之缝隙。
轮环因果,报应不爽。自己之前流下的眼泪,真是既矫情又做作。
她唤出了一块免死金牌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看清了掌心的金牌时,颇为意外:“军师,您这是……”
“无论是你还是我,抗婚都是大罪。没有这种东西护身,玺颜会放过你吗?”
“军师……你不在天界,是如何知道……抗婚……?”
“雾歌对你的心思人尽皆知。可她之前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地位不如落叶才不能讨你欢心,现在落叶已死,她也终于如愿做上了九天公主。前儿那事情又让她知道了姻缘簿只要地位够高,可以随便乱改,以她的骄纵任性,怎么可能不求着玺颜去添了你们的姻缘呢?”
他点了点头,承认散羽的说法是对的,但同时迟迟不肯将金牌收下:“虽然我的确是想着让军师大人想法子替我推了这桩姻亲,但这礼物未免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还请殿下另想他法。”
散羽指了指自己的短发,苦笑道:“我要是能想到,自己又何必做到这般。”她将他的手指扣拢:“收下吧。我利用了落叶,让她惨死,内心本就歉疚不安,若再害得你遭受意外,我真是百身莫赎了。用一块金牌换了心清,有比我更精明的商人吗?”
他颤声道:“落叶的死不全是军师的错,大部分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您怎么能这样包揽……”
“但如果没有我,凭楚遥将军自己是不会做,甚至想都不会想到利用他人感情这种卑鄙事情的。”
她低低喃喃一句,归根结底,终是该怨怪我。难得善果,难得真心的也是在所难免。
“军师,你说什么?”
楚遥没听清她最后的自言自语,追问了一句,散羽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弓起身子,一粒晶莹剔透的晶玉落在她的指尖。
“这个您也一并拿去了吧。”散羽微微笑道。
楚遥捏住这颗璀璨的玉珠,略有不解。
“如果你抗了婚,拿出了免死金牌,雾歌还是死缠着你不肯放手,你就把这颗晶玉丢在地上便可。”
他还是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她却提着裙角,朝云雾深处而去。他木木地立在原地半晌,将它们收起。
落叶,虽然与你相依,是一场骗局。但请你放心,虽然一世缱绻的誓言我无法做到,但我此生,绝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子。
跌跌撞撞地跑到锦绣阁,却迎面撞上了阿锦。
心脏剧烈地疼痛,绚烂鲜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吐出。
阿锦被撞得一个趔趄,刚要发怒大吼是谁这样冒失,低头间,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散羽?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应该在冥界吗?”
“散羽的确应该在冥界,所以,你看到的不是我,你谁也没看到。”
阿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是,你不是散羽,我也没撞到过谁。”
散羽满意地颔首,感叹道:“你果然懂我。”
“我们毕竟是老朋友了。”
阿锦搀着她,安置她坐下。
“这么急匆匆冒冒失失的,不是你的性格。难道……”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冥界出大事了?”
“现在虽还没有,我想也平静不了几天了。”散羽咳嗽了两声,将阿锦递过来的梅花茶水一饮而尽,苍白的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
她平缓了一下情绪,淡淡地道:“锦,如果你当我是好姐妹,就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我们当然是好姐妹。”锦见她严肃,自己也严肃了起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问你,凉音被处死的那天,你是否在场?”
阿锦略略迟疑,却立刻道:“是。”
“你确定那人就是凉音吗?”
她怔怔,道:“散羽,我知道你也许到现在都不肯接受事实,但也不能自欺欺人……”
散羽打断了她:“换句话说,就是你很确定咯?”
“我的眼睛很好。”阿锦不无担心地注视着她:“散羽,从刚才开始,你到底想发现什么?”
散羽不理她,自顾自地道:“那他的魂飞魄散的整个过程,你也全都看到了?”
这次她犹豫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
“嗯,是呢。我还和司姻说,这次他还真坚强,那刑罚看着就疼,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说着,声音忽然就弱了不少:“哎,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奇怪的。在受刑时,他不但没有流泪,还一个字都没说……这……”
按着往常,即使他慷慨赴死,无哀无泪,必然也得胡说八道半天才肯闭上眼睛,当时他的姿态显然是淡定沉默地都不像他了。
“而且……我好像也并没有看到他的魂魄从躯壳中飞脱出来……”
散羽冷静地整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彻底确定了整个过程。
也被迫接受了她不愿接受却最为合理打的事实。
她闭上了双眼。
待那双眸子再次被清风抚慰,锦,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伤。
“散羽,有什么事情你直说,让我替你分担便是。要是你自己担着,总会受不住的。”
她的指尖嵌在了胸前的皮肤,四个空洞的幻影涌动。
血顺着她的心,顺着她的眼睑流淌,斑斓的彩色染上点点红斑。
“散羽,你不能把灵石挖出来,那会要了你的命的!”锦阻拦时,却已经晚了,沾染着新鲜血液的透明躺在她温润的掌心。
“别傻了,被几颗还未注入灵魂的晶石要了命,我也不是散羽了。”锦心疼得快要落泪,她自己却若无其事喝了一大杯的梅花茶水。从桌上撕下了一纸绢帛,蘸着血在上面迅速地写下数行子,从中间扯为两半,一半收在自己的怀中,另一半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碎条与灵石一并收在一只锦匣——匣子内还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颗绿色的琉璃和一粒七彩的珠。
“这每个碎条,虽不完全,却也是某种预料。阿锦,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的事情,便打开这个锦匣。遇到了哪条寻哪条,不要看多了。否则局势,便不是那么好由我们掌控了,还会坏了事。”散羽道:“还有,匣子一定一定要收好了。除非锦帛上有言语,否则这东西千万莫让你和司姻之外的人发觉。”
她相信散羽,出了手便极少有差池。
但能让她动辄的事情,并不多见。朋友,爱人,主君,唯有这三桩而已。
现在主君已让她太失望,她现在是在求着自己,那让她如此耗费心思的,便只剩下夜凉音了。
“你想替他复仇?”
“我不想替他复仇,呀也用不着。”散羽道:“我只是希望,他如果想要恨谁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且只是我。这样他既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也不用承担任何多余的痛苦。只有背叛的话,连失去的心伤便都不用承受了。”
散羽轻描淡写的话却不由让阿锦毛骨悚然。
“失去?散羽,你……”
“我想,在我看到了他的那种潜藏的念头时,丧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她略略惆怅地道:“我想要的,还是太梦幻了。镜花水月,虽美易碎,只残存我心。如果是其他的阴郁,我或许还能逃。可是心却要追随我永世,连逃都逃不掉。”
“散羽,你就是书看多了,看傻了。”锦咬着唇:“既逃不掉,何必要逃,难道就不能直面?”
“散羽,永远是胆怯的,永远不会直面她不愿接受的事物。从头至尾,所以她活得很好,也活的很累。因为需要躲避的太多太多。”她轻轻笑着:“但也许此去一别,再见无期,重新相见时,当我不再是散羽,你也未必是锦,重生后的灵魂,会比现在真诚,比现在勇敢。但那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记忆了。”
“散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锦慌张了起来:“难道你想死?”
“我不想,但我会。既然阴谋的漩涡,我总是关键的钥匙,便绝对逃不掉被吞噬的运命。”她幽幽道:“锦,先不提这些未知的事了。你那里还有司姻的红线吗?”
锦轻念咒法,将一缕闪着光芒的线予了她。
散羽盯着它,将它系在了手腕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锦,我若是死了……”
“不可以说‘死’这个字,你可是神仙,怎么说死就死的?”
锦的星目中剑刃一般的目光让散羽改了口:“我若是再回不到这天界,你和司姻一定要好好的。我的遗愿……不,我的托付,只能交给你们,只能靠着你们,才最让我放心。”
“散羽,你是不是在冥界吃错了药?开这吓人的玩笑,弄得我差点就相信我们真要生离死别了。”
“嗯,我也觉得,我开玩笑的水平愈加精进了。或许受到他的影响了罢。”
尽管她们知道,她们并没有开玩笑。
这一别,真的是经年流转,物是人非。
但是却希望在紧迫的气氛面前,能以更轻松的态度去面对。
这是种心境。
一种乐观,却并不乐观,消极地迎接既定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