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已熄。
破军收拾碗筷时，瞥到大口饮着烈酒的雨樱，低低道：“樱姊，您还真喜欢喝酒啊？没有酒的话，就连饭都吃不下了。”
“我也不见得多么喜欢。只是始终被限制的东西，对人总是充满了别样的诱惑力。”雨樱晃动着杯盏底部的残酒，她的残影在酒水中摇晃：“虽然我做了女王，解除了限制。但曾经，我也有不是女王的时间，什么都得听人家指挥的时间。当时我的职务并不允许我饮酒，一点点都不行。只要抿了一小口，就会被关押好几日，像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似的。其实可以随便喝时，我真心没感觉这辣辣的玩意口感哪里好了——现在也不明白。只是终成了习惯罢了。”
“既然不喜欢的话，完全可以换一种您喜欢，同时也不伤身的喝喝。您要是现在说想换口味喝茶了，我立刻就像学酿酒一样去学沏茶，保证让您入口的是最上乘的口味。”
“我最讨厌的就是茶了。总有人说，茶微苦，透着淡淡甘甜的味道是生活的内涵，是生命的味道。但是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而已——人生确是艰难，但又何必处处提醒伤感。喝那种东西，我觉得都不如糖水来得舒服。”雨樱将仅剩的一点酒饮尽，推到破军的手边。破军将它与盘碗一起拾掇起。
雨樱忽然发觉属于破军的放残渣的碗中，只有很少的几块骨头。她指着那碗：“这是你吃的？”
“是。”
“你这么大的块头，就吃这点东西，不觉不够，饿得难受么？”雨樱眨眨眼：“还是说胃口不大好，想要吃粥的是你，我却没有发觉？”
“冷热饥饱，痛乐哀愁，我都没太大的感觉。我的感觉，是随着樱姊一起来的。樱姊吃饱了的话，我自然就感觉饱了。”
雨樱歪着脑袋，看破军用肩打开房门，将收拾好的碗筷交给门前的某个侍童，冷淡地嘱咐他们需要注意什么。
幸福是在她的心头延蔓的，她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焦虑。
是的，自己从小，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孩子，他的眼神都逃不过她的眼的诚实而忠心的孩子，她的确是不用担心他会变成和尘一般忘恩负义的家伙。
她担心的，始终如此没有自我，将来该如何。
难道，真的就让他犹如木偶，如此僵板地呆在她的身边么？
看来，她还是不会养孩子。
她已很努力的，想要像个真正的妈妈一样待他，结果和她的设想，却仿佛背离了。破军嘱托毕，合拢了扉，在雨樱眼前，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来：“樱姊，是不是想睡了？让我来扶您入榻吧？”
从还不到她的腰高的幼孩时，他就是这样的动作，就是说着这样的话。
踮着脚。
此刻，他的膝盖却是微曲，半蹲着。习惯是时间的积累，并不是一拂即可消逝。
她也说过，她也知道。但还是会有种隐隐的虑，时隐时现。又在寻常点点滴滴中，平宁再度重回到心田。
就在这种矛盾中，不断地摇摆。自认为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的她竟也会为了同样的一件事，纠结。
不过，在将手搭在他手上时，也就觉得——不管他人的念，就这样其实也足够了。直到他彻底长大，用自己的意识决意离开的时候，缠绕在一处纷乱的思绪，自然而然就会得到解决。
在床上躺下去，让破军替自己盖上被子，听他并不算悦耳的歌声。
慢慢的，慢慢的，让眼脸合拢。
在他的身旁，她是全然不用有任何的防备的——或者，就算是他想要趁着她放松警戒的时候捅她一刀，她想她都不会反抗，也不会去还手的。
这就是看起来诸事无心，却总是处于警惕状态的她的信任，与牵恋。看到她差不多快要陷入沉睡的脸，破军的眼波也若融入雨澈殿——化作一汪水，清而柔，温暖得让人心动。
她闭着眼，是看不到我这样的眼神的吧。
破军如此想着。
不过，能静静地看着她睡下时流露出的，并不是刻意想让她看到或者感受到，而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分矫揉造作的感情，想要抑制也无法抑制。她知不知道，无妨，他自己知道，就好。
当雨樱发出细微的鼾声时，他脸朝向她的方向，头枕着他的刀，侧躺在散发着白雾的冰冷的地面上。
他，也早就有些倦了。但纵然就是睡着，他的眼睛，也并不完全闭拢，耳朵机警地竖立，手紧紧地攥着刀柄。
这样才能保证他在第一时间发觉危机，也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她的安全。
雨澈殿冰封的湖水，随着他的呼吸，碰撞着，散出悦耳的碎响。
他半眯着眼看到的世界，也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狼王殿下！狼王殿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本来睡得不实的他一骨碌地跳起来，他觑着雨樱——本来已睡着了的她，睡眼惺忪地望着门。
碧绿的眼珠中，涌起细细地红丝。
破军气愤地拽开了门，敲门者因为他开门开得太过突然，直摔在地上。
他的脸贴在地上，雨樱还是立刻就认出他来。“晓知？”“狼王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也不和属下说一声？我刚才还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这不忙忙地就赶来——”
破军打断他：“敲门那么大声，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太不懂事了吧？不知道樱姊刚从外面回来很累，需要休息啊？”晓知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看到雨樱满脸没睡醒的样子。又瞥到破军的足尖点地，扩开的涟漪大小显然在向他说明——他在竭力控制着踹他一脚的冲动。刚站直的身子又立刻跪在了地上。“属下不知道，属下不是刻意打扰狼王殿下和少主休息的！而且，属下也确实是有急事向狼王殿下禀告，才会不通传一声就过来的——就请少主体谅一下我……”
破军听他一口一个“少主”，脚尖点得更为急促，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一脚从雨澈殿踹出去。
但是，晓知的个性还算是个比较持重的。完全忘记了通传这档子事，也完全忘记了他的忌讳，也足以见得他想要说的事，确实很重要，瞧见了雨樱的手势，他也就忍下来，冷冷道：“行了，知道了，你站起来吧。”“谢少主！”
雨樱也察觉到他从进入开始，就始终没有发觉他的称呼出现了问题——而破军咬牙切齿的怒容，也完全被他无视。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只是这时的笑，也让她的脸，看起来格外的严肃。
“什么事情，让我们冷静的晓知大人都失了冷静，变成个冒失鬼的样子？该不会是查到这两天血雨的因由，来报我了吧？”
她的话语带着些调侃，声音却一点调侃的意思也无。
晓知立即给予肯定：“狼王殿下所言不错——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破军为了小事而闹别扭的情绪被他的一句话吹得无影无踪。移形到了雨樱身侧，严厉地问道：“怎么一回事？”
“回少主，狼王殿下之前不是猜测，可能是天冥界谁发生了争端，或有异灵降生，苍穹才会现如此异象么？”晓知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狼王殿下不愧是狼王殿下，猜的八九不离十。”
“难道说九天王或是冥王又易主了？还是说这两族都换上了不是善茬的野心家，这两族掐起来了？最后冥族大败，把灵物向忘川里到处乱扔，结果地界可遭了殃这样？”雨樱淡淡地开口问道。“九天和冥界是不是易主了，做为地界之灵，我们还是很难查明的。而且从情报上来看，也没有这样的迹象。”
“这倒也是。”雨樱抿嘴冷漠地笑道：“若要是天冥开打，恐怕就不是下一场血雨这么简单了。就连整个地界都塌陷下去，也不是没可能的。那，你找到的因由为何？”
“回狼王殿下。尽管没听说仙族和冥族打起来了，但就在前段时间，确也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战役，那场战役，一定是诱因之一——”
“我好像也没听说哪个妖族被灭族了来着？”
“不是妖族，是魔族——”晓知回报道：“是魔族的首领，带着诸魔族独挑仙冥——结果——”
“输了吧。”
晓知点点头。
“魔境烧了一场大火，魔族几乎尽数死灭。”“这一定是会输的。其实魔族的天生法力资质，并不输给任何一族，不过他们活在最底层太久了，蓦地就去挑顶端一族，无异于以卵击石。”雨樱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蛮佩服这个魔族首领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染秋霜。”
“对对，染秋霜。我还是蛮佩服她的，至少虽生为魔，还有点反抗精神，她在位的时候，至少比他们缩头缩脑的呆在底层的时候强多了。就是策略有点问题——明明那个时候她都和许多妖族打过照面了，甚至还和他们抢过东西，那个时候，不急着挑战天冥，先把地界之灵想方设法收服了，再去挑战，境况也许会好很多的。”雨樱问道：“她怎么样？也死了？”
“嗯。死了。听传言，好像还是一尸两命什么的？”
“可惜了啊。本来我还期待着嚣张一时的她早晚带兵打到狼森，我好好会会她什么的——结果却没机会了呢。”雨樱叹了声，继续问道：“魔族抢了许多灵物来着，莫不是没眼光的冥族搜罗来了，当作破烂给扔了吧？”“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好像事实确实是那样的。”晓知回道：“不然，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一夜之间有那么多妖族都诞下了天赋异禀灵气逼人的妖灵。”“哦？一夜之间么？”雨樱的笑容看起来很单纯，但却完全窥不透她的心内真正的念头：“都有哪族？”“回殿下——猫族、豹族、狮族、虎族、蛇族。”“狐族呢？”
“蓝灵狐族，是没有听说的。雪狐族的话——”晓知露出了为难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