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晨揽着凝魄的肩膀,一跛一跛地走。
虽然他的腿受了伤,走路时一瘸一拐,但速度并不慢,而且尽量注意不会让昏迷着的凝魄磕碰到异物。
芷盯着嘉晨流血的膝盖,悠悠道:“嘉晨,冥王殿下似乎将你伤得很厉害呢,我且将你的腿治上一治……”
嘉晨冷冷打断芷道:“离魂殿才几步的道,我的伤得又不重,一个四阶冥族出身,哪里就那样娇贵,磨破了膝盖还非要歇歇停停地走?反倒是小凝……凝魄大人身体不好,今儿又挨累又挨吓的,应该尽快赶回去好好躺一躺。”
“这倒也是。”芷轻声笑道:“那……你既这么赶,为什么不用瞬移之术类的直接移回离魂殿?”
听到芷这句话,嘉晨瞬间白了脸,低着头,狠狠地咬着唇,不去应声。
“哈哈,瞧我这记性,怎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芷盯着嘉晨尴尬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小子天生法力稀薄得近乎于无,连最基本的术式都修不完全,何况是瞬移之术,恐怕第一句口诀没念完,你就粉身碎骨了。”
嘉晨别过头去,足下也加快了速度。在听不到芷的脚步声时,才稍稍斜斜眼,当确定已然没有芷的身影,他不自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表情,身体,精神,都随着心的放松,而垮塌下来——眼眶噙满了泪水,嘴角向下弯出弧度,薄唇因他竭力忍着哭的欲望而微微动着。而超过负荷的躯纵然没有立刻跪倒,也在颤抖不停。
当雾蒙蒙的眼眸重新转回前方,银白的身影却就那样伫立在他眼前,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吃吃的笑声。
“明明受的伤身子早已吃不消,听到了讽刺的言语难受的不行,却也不希望在别人眼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也难怪心木那么偏爱你,看来你小子不单单是容貌、举止,就连毫无用处的自尊心,都和他像得很。”充满了讽刺的语声添了一分假惺惺地叹息:“可惜了,他一直那么用心去栽培你,非但没能将四阶的你变成第二个他,他自己倒堕成了第二个你——”
“你在说什么?”嘉晨显然因以为甩掉了他而完全放下了警惕戒备,全身的气力也散失殆尽,想大声呵斥,却提不起气势,声音颇有些绵软无力。
便是这样一句话,他也是喘了喘方才顺过气来,忍住即将掉下来的泪水,他瘸着腿试图绕过芷继续向前,芷仅侧了侧身,便轻易挡住了嘉晨的去路。
“哦哟哟,难不成你是有点不高兴了?那还真是抱歉——我的玩笑话开得有那么一点点过了。”
芷恭恭敬敬地向嘉晨鞠了一躬,道了句“对不住”。
明明是在道歉,他声音中的笑意却远远多于歉意,但即便是做样子,总算也表示了一下他的态度,嘉晨正要予以些许客套回应,只听得芷慢吞吞又道:“即便心木曾经是冥界呼风唤雨的军师,是一众冥族尊崇的对象,是你敬爱的大哥,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患了失心疯的可怜奴隶而已,就算像你这样下贱的四阶男宠,也不会愿意别人拿你和一个落魄的疯子作比的吧。没想到这点,真是我的疏忽——嘉晨,对不住——”
嘉晨猛然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闪烁出别样的光芒,血液加快流动,冰冷的身体渗出些微暖意,指尖也凝出了若隐若现的魅紫光珠。
正在这时,搭在他肩膀上的玉手忽然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纤指悄悄,却是狠狠地拧了拧他的肉,成熟而妖魅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荡起:“别冲动。”
仅有一刹那,所有一切皆归于沉寂中。
对于任何人来说,她的样子和刚才都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深陷昏迷,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惨白着一张脸,有些急促,又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地呼吸着。
对于任何人来说,也都很有可能把方才的短暂当成是一时的错觉。
但嘉晨却并没有当成是错觉。
她简单的动作,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并将已开始积蓄的灵力敛起,仅朝着芷低垂的脑袋挥出与他在毫无实力,仅能跪在地上擦着石阶的时一样极轻极慢的一拳。
芷挑了挑唇角,接住了他充满攻击性,但毫无攻击力的拳头,掌心凝积起极多的法力,但瞥了一眼昏晕的凝魄,迟疑了片刻,并没有用这法力将嘉晨狠狠抛出去,只一旋一拧,便传来“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芷怔怔,不顾嘉晨有些扭曲了的脸,又扯了扯断了骨的手臂:“咿,你的手在今天还断过一次?”
嘉晨的额角渗着冷汗,咬牙道:“与你何干?”
“下手如此不知轻重……”芷没有松开手,倒托着他软绵绵地胳膊,饶有兴趣地道:“难不成是玺颜做的吗?”
“与你何干。”嘉晨冷哼,但声音却比方才要小了不少。
“啧啧,你还真不会撒谎呢。表情把什么都出卖了。”芷轻吟了一小段咒法,将他的手臂向回一抛,随着清脆之音,嘉晨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平复下来,他难以置信地动了动手指——那只断臂也在方才恢复如初。
“好容易去趟九天,人家却没给你好脸色看,随意侮蔑你——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应该还当你的面侮蔑心木了吧?”
嘉晨的眼不安地四处乱看,纵未答,那眼神也早已出卖了他。
“你这孩子,自己闲着没事,任性地想去题天界自取其辱就罢了,还折腾弱质多病,全靠着地脉灵气吊着命息的凝魄大人陪你,又害她被冥王殿下罚了一通。你们俩一离开,心木怕是也好过不哪去——”芷摇了摇头,叹道:“好像很关心心木,很紧张凝魄大人,可实际上却在给他们添本不该有的麻烦,还真是不懂事啊。”
“我们……我们……”嘉晨结结巴巴道:“我……我才不是要去看大哥,是月无痕公主产女,凝魄想去看……我……陪她……”
“凝魄大人是不被允许轻易离开九冥的。也就是说,哪怕事实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你也不能说出来,而是应该把主要责任扛在自个儿肩上——这才算是个男子,何况凝魄大人并不那么关心月无痕公主,也不是很喜欢九天之魂,如果不是为你,以她的性格,才不会冒着被斥责,甚至会被冥王殿下杀死的危险去穹苍。”
嘉晨被芷尖锐的目光盯着,说不出一个字反驳,连最后一点支撑他托着凝魄回到离魂殿的力量,也仿佛被芷的咄咄之言抽走——他以为他还称得上是温柔,对心木算得上不负不忘,对凝魄算得上温柔,却不想,在有些时候,他便是源头。
眼前一片漆黑明灭,在他要栽倒的时候,芷很意外地上前将他搀起。
芷压低嗓子小声道:“恶作剧和刺激差不多很够了,演得——至少我觉着应该也很到位,都已经真到这份上了,一时半刻不会再引起谁的怀疑了。”
嘉晨不懂他说这番话的含义,却也不由一凛,讶异地“呃?”了声。
“再轻的伤,也不容小视。”芷脸上挂着看不穿看不透的表情,很平静地提高了嗓门,转了话锋:“尤其是凝魄大人,一点小病,很有可能发展成要命的状症。在可控的范围内,让你烦心恼怒还好,但要没把握好,可就成了给我自己个作祸了——那就不好玩了。”
他眯起眼,跺跺脚,法阵在他的脚下交织起,眨眼间,他们已到了离魂殿的门前。
瞬移诀本身是玄妙之术,但若是在有限范围内,尤其是在九冥之内有限的几个定点挪移的话,便算不得是高深的术法,许多二阶冥族也能做到这一点,一阶的芷能够使用,也不是古怪事。他偶用瞬移诀来离魂殿为凝魄送药,她也并没有觉出太大异常。
但是现在,被他的法术带着回到离魂殿时,嘉晨与凝魄同时感到了一丝违和——倒不是被法术带魂灵这种寻常事让他们错愕,而是在他快速吟念的瞬移的口诀,和九冥的瞬移诀的口诀,似有极其微妙的不同之处。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瞬移诀听着有点别扭?”芷看穿了嘉晨的心思,边扶他们走进离魂殿,边缓缓道:“哎,苍默这家伙阴险是阴险了点,但报酬总归还算是公道——我帮了他大忙,他不单替我隐瞒了我的孽罪,还肯教我些从墨夜那里听来的冥族禁术口诀。我胆子小,不敢学太多,就学了两句没什么攻击力的——不过你别说,冥族的禁术还真是厉害,多学两句,比我之前修百年都有用得多。”
“我还以为你只对草药感兴趣。”一进离魂殿,嘉晨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甩脱了芷的手,将凝魄扶坐在靠椅上。
“不,我是对药感兴趣——”芷拍了拍手,唤出炉与药罐来,手一黏,便有些药草落入药罐,他打了个响指,清瀑中的清流便没过了草药:“像这样的清流,或者是毒泉、鲜血、骨髓,所有所有能入药的,我全都感兴趣,而不仅仅局限于草药。”
“禁术的口诀好像和药没关系吧……”嘉晨在凝魄的颈子后点了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置在唤出的软枕上,旋即小心翼翼地将软枕两侧的带子拉到椅背,打了个漂亮的结:“你勾结苍默一起陷害我大哥,也和药没关系吧。”
“我只有变强了,才能采到某些高级的药材。”芷淡淡道:“而苍默——苍默虽然很阴险,即使我和他合作不能承我恩情,却能把天牢里所有的犯人都给我当作我的试药者,而你大哥正直,在自己难以忘情的时候,找我来炼药,出了事却全推在我一个头上——甚至还要杀了我。命要都没了的话,我还拿什么去炼药?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嘉晨在凝魄的身上盖了一层毯子:“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平静地和我说起这个话题。”
“就你那一点实力,我和你说实话,你还能杀了我么?我才是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起如此敏感的事。我更没想到的是——”芷摆动着扇子,扇起炉火:“凝魄大人都成那样了,你还让她坐着,不让她在床上躺着休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