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嗣咬牙切齿地向蓝漪报着药材,蓝漪的手不时在半空中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逍嗣一眼,在无底洞般的珍珠屉里空抓一把,向药罐中扔一缕虚无之气。
逍嗣没有注意,仍然从口中蹦出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字眼。
蓝漪终于忍不住了,盯着空荡的没盛放几件药材的药罐,无奈道:“我说逍嗣,念了这么半天,全是活血断命的药材,你是替人家保胎去了还是滑胎去了?”
“滑胎。”逍嗣冷冷回答:“最好一尸两命,魂魄无存。”
蓝漪哑然失笑:“湘蜗牛和你主动站出来说要去,我还当你们是多么宽大的胸襟,结果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嘛。”
“我倒是想胸襟宽广。”逍嗣恨恨道:“奈何有的女人实在是惹人嫌恶。本来我还想孩子无辜,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替她保孩子,谁知——哎,怀着的满腔善意也生生被她扭转成了恶念。巴不得她生不出孩子就惨死或者诞下个畸形的怪物来。”
“别那么恶毒嘛,这么诅咒人家多不好,也不像你的个性了。”
“我的个性?我的什么个性?对那种人,再好的脾气都没了。”逍嗣一拳砸在桌上:“真真是气死人!”
蓝漪纤指轻拨,将被逍嗣震起来险些落地的桌上事物拨回了原位,淡淡地开口:“我早就知道去那里也许我会忍不了那气氛,所以我也就言明了不去出这个头。你既然选择了担这重担子,那就好好的背着,别耍脾气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你耍情绪伤身子倒是小事,给姐夫和天机宫惹麻烦可就是大事了。”
“你知道我虽然不算靠谱,但是做事也一向求个稳妥——没有九成的的把握,我基本是不会出手的。我想着碍着玺颜的面子,月无痕好歹不会闹得太厉害,大家虽然心里对对方讨厌得要死,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我的情绪大概还能抑制住。谁知道……”
蓝漪悠悠接道:“谁知道月无痕那该死的女人根本就不给玺颜面子,当着他就羞辱你们,羞辱姐夫和天机宫了?”
逍嗣“哼”了一声。
“我早料到会是这样。”蓝漪轻声:“听说月无痕苍默夫妻二人和主上走得很近,以她那心性,肯定已经摸透了玺颜的性情了,所以知道即使自己任性些,说话过格一些主上也不会多介意,而是会想办法劝双方平心静气。你就忍一忍,忍到孩子出生,记住这次教训,下次再不揽这活计,也不再和她打交道就是了……”
“聪明敏锐的蓝漪,这次你只猜对了一半——月无痕的确很任性,但主上也并没有和稀泥。不但和我与小宛立下了守护约契——”逍嗣伸出手掌来,给蓝漪亮了亮那血凝的刻痕,继续说道:“还真的沉下脸来和月无痕发了脾气。”
蓝漪扯过逍嗣的手,按在那纹路上探了一探,讶然道:“还真是守护约契。”她抬起头,大惑不解地道:“既然主上已经和你们立契,还为了你们不惜和月无痕发脾气,这面子已经给足你们了,为何你却还是这样愤愤不平的?”
“她指着小宛骂贱人,说我们都是奴才就罢了,还公然说主上和姐姐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主上才那样护着姐姐……”
蓝漪瞬间阴沉了面色,逍嗣冷笑着道:“对,主上起初也并没有发脾气,听了这句话就变了脸。所以他和我们签约契,怒斥月无痕,并非是给面子,而是真的恼了。虽然我很感激主上的作为,可还是不能完全咽下那口气。”
蓝漪抿了抿唇,回身在珍珠屉里捧出了一大把药来,一股脑地扔在药罐中——是刚才她不肯抓的,逍嗣念出的活血断命之药,还另添了几味毒草,和一些隐藏毒药气味的药材。
“蓝漪,你这是……”
“主上很信得着我们羽灵宫的魂灵,我们熬的药,想必不会再找人验了,就这么端去给月无痕喝,保证她一口下去,就没命在了。”蓝漪面无表情地道:“出了什么事,你我去领罪,不牵连其他,你没意见吧?”
逍嗣面露豫色,这次却轮到蓝漪高吼:“你刚才不是还很神气,恨不得月无痕一尸两命?怎的我真熬出这药来,你却胆小了退缩了?”
他的眼,看了看蓝漪,又看了看药罐,忽然露出一抹释然:“这样倒也好,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出气报仇了。”
轻轻地,将它放到火上,注入了些许法力。
在他那清轻的法力和隐藏毒药气味药材的包裹之下,原本应是厉辣刺激的烟雾已化作绵长的苦涩,跃动的火光在他们的眼中燃起一抹幽蓝鬼魅的期冀。
压抑了太久的负面情绪被释放,纵然要做的事那样恐怖,却也没有恐惧,只有坦然的笑意。
九天,双月泉畔。
两弯冰蓝清澈的半月相对,再正中间却裂开了一道缝隙,不能合成一轮圆满。
明黄与雪白两道倩影,分别映在两汪泉中,遥相对,不相近。
正是月无痕与湘宛。
纯净的白月先开了口:“看来我没有理解错,你那两根手指,果然是说——两个时辰后,双月湖畔。”
“您很聪明,也很守约嘛。”湘宛弯着嘴角:“我还以为,您参不破的我意思,或者因讨厌我,压根就不会来呢。”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傻。”月无痕漠然道:“我很讨厌你不假,但我也知道你是父王派来的,即使我再厌恶你,也不会因私废公。”
“好一个不因私废公!”湘宛冷笑:“殿下好容易再次把我安插在天机宫之内,让我既能打探情报又能照看您。好好的安排,差点就被您的那点小脾气给毁了,大吼大叫我是细作——亏得逍嗣那小子傻傻的,还被我的美人计弄得丢了魂,玺颜也是粗枝大叶。不然我的身份暴露,殿下的心血枉费,你这丫头片子就开心了?”
“为了照顾我,安排你当细作?”月无痕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我可受不起你的照顾,你不气我,不陷害我就不错了。你这狐媚子,与其在这九天之上胡闹,倒不如快些回到我父王身边讨好——毕竟她为了你,和我这亲生女儿说断绝就断绝,一点都不留情面呐。虽然我巴不得你这副伪装被扯掉,但现在既然你是父王的女人,还是尽量保持着纯洁,别再勾三搭四的我看着更舒服些。”
“即使成了冥王殿下的女人又怎么样。”湘宛撇撇嘴道:“本来我以为靠我的美貌,身体,还有过去他对我的感情,就能常伴他左右,谁知道他一听到你怀孕了,毫不犹豫就一脚把我踹开,把我变成你的奴婢,好让你原谅他的糊涂。哎,果然靠什么,都不如靠血缘,更能留住一个人的心啊。比起做他的女人,我倒真想做他的女儿……”
“什么?父王真的把你遣来当我的侍婢?”月无痕的声音微颤,听不出她的情绪究竟是激动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湘宛像是很沮丧地叹了口气。
“那我是不是能随意指使你?”
“本来是可以的,殿下也正是那个意思,不过这机会,却被你自己给丢掉了。”湘宛露出了签订过约契的掌心:“虽然冥王殿下不能再保护我了,但是有九天王的血契在,你想要在我身上发泄怒火,也不再容易。”
月无痕猛然反应过来,后悔不迭地道:“好啊,你耍诈!你故意引我说那些话,好让逍嗣义愤填膺的给你争安全地保证!”
“痕公主的记性不大好啊。”湘宛摇头道:“我好像从头至尾没如何刻意惹您,是您自己像疯狗一样乱叫,扑上来就咬人。错失了殿下的好心意,也怪不得殿下,只能恨自己太不懂事了。”
无论和谁,什么话题,只要涉及动口,她完完全全只有被钳制的份。虽然胸臆中翻滚着怒气悔恨,却已无言相对。她也知道湘宛所说非虚——纵然有湘宛故意的成分其中,更多的是她自己按捺不住情绪,站在了理亏的一方,才着了她的道。
可是,一看到她那张脸,她便说不出的不舒服,实在是无法压抑内心的厌恶。
顿了半晌,月无痕又缓缓问了一句笨拙地问题:“你找我来,该不会就是专程想要嘲讽我很愚蠢吧?”
“我的确有这个意思。”湘宛用袖掩了掩口:“但更多的,则是想要消除我们之间的某些误会芥蒂。”
月无痕生硬地道:“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消除的。”
“我虽然耍了点小手段得到了玺颜的保护,但是,我也是为我自己的安危考虑——看看现在疯的厉害的心木就知道了,以你的个性,如果我没有订下这血契,你不定要如何折磨我才肯罢休。”提到心木,湘宛不自觉地便摇了摇头:“说起这位前军师,他也真是可怜。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脑袋也不好用了。和一具尸体成了亲,还认为那尸体会怀孕,能给他生下小孩子来。我这没什么水准混进去的细作也看不出了——他以前在冥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啊。每每看到他,我就不能不想办法为自己做点防备打算。”
“他幻觉中的尸体和我一道怀孕?”月无痕抽了抽嘴角叨咕道:“还真是晦气。”
湘宛不动声色地装作没听见,错开她的自言自语:“我既是为自保,自然不可能动了冥王殿下的心肝宝贝。我对你说什么,我给你吃什么,我找来谁帮忙,你都要信得过我——我怕你害我,却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找你,也就是想要说清此事,求你信任而已。”
见月无痕不作声,湘宛倏然屈下了双膝,向她叩了三个头:“这是我这并不高贵之身,所能表示诚心的,唯一的方式了。”
“信任你?”月无痕的口气有些许的软话:“我只能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