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心阁，玺颜盯着月无痕微隆起的小腹，不住地笑：“儿媳妇，你这可算是立下了大功啊。”
月无痕抿唇：“父上大人真会说笑。怀小孩不是再正常不过，算什么功劳？”
“无论男女，这是我的第一个孙儿，此乃第一功；因为有了这孩子，我和你们夫妇二人的关系能更亲近，此乃第二功；还有——以后我对这个孩子好些，能弥补以前戴有色眼镜而亏欠苍儿的，此乃第三功。你说，你是不是这九天之上的大功臣？”玺颜笑呵呵地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暗红色的胡须颤动。
月无痕跟着玺颜一齐大笑，同时拧了苍默一把，正在愣神的苍默反应了过来，也扬了一扬嘴角。
“为了我的孙儿得到最好的照顾，我还特意去了趟羽灵宫，求心木拨两个医术高明的仆侍过来……”粗枝大叶的玺颜没有注意到月无痕和苍默交换的冷凉的眼神，拍了拍手：“你们两个，进来吧。”
一男一女两魂灵应声而入，齐齐行了礼。月无痕和苍默先向那男子看去，且见他线条俊逸，自带一种浑身天成的稳重气质，纵然只是轻微躬下了腰身，却也让人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待目光转向那女子……
二人瞳孔骤然收缩，月无痕怒呼了一声：“贱人，怎么会是你？”
逍嗣怔怔，一股莫名地火气在魂魄灼烧，湘宛斜睨一眼，用身子撞了撞逍嗣，轻轻摇摇头，旋即冷漠地笑道：“月无痕公主，请注意言辞，莫要张口就是‘贱人’。我们虽然是来服侍您的，却不是赐给你们的丫头侍者，而是主上请来的。您骂我们，我可不可以看作是您不给主上面子？”
“好好，你这贱丫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的。可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真容我是见过的？就这么不作任何遮掩站在我的眼前真的好么？”
湘宛冷静地回道：“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听不懂？我最讨厌装蒜的女人。”月无痕霍然起身，一手掂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指甲嵌入她细嫩的皮肉：“别以为你用手段混入羽灵宫，再借着父上大人的名头过来就可以嚣张了。”
逍嗣直起身子，冷冰冰地道：“请拿开您的手，我不想当着主上的面就对您不敬——何况您还怀着身孕，即使是您先挑事，我们动手也成了无理了。”
“小子，不知你是和她一样的暗影杀手，还是被这狐媚子蒙在鼓里的可怜人？”月无痕没有放手的意思，指甲在湘宛的脸颊嵌入更深，眼睛瞥着逍嗣：“看你这模样，说话时的吐息，不大像是个冥族，应该真的是散羽的手下吧——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这个女子，并不和你们一样是我父王安插在你们中的细作。”
“月无痕公主，您不想接受主上的好意也就罢了，以主上的性情，也未必就会强迫您。但无凭无据就说我是细作，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您不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吗？我早听说过怀孕的女子会变得很莫名其妙，但也没想到竟然会疯到这个地步。“既然您想送客，我们也不会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她抓住月无痕的手腕，向旁边一扔，漠然道：“阿嗣，我们走。不需要受这种不可理喻的千金躯的闲气。”
逍嗣点点头，和她一起转过身去，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在她流血的伤疤上一拂：“没事吧，疼不疼？”
湘宛嫣然一笑：“不要紧，回去上点霜药，就不会留疤了。”
见他们俩这么亲亲密密的，月无痕冷笑了一声：“狐媚子果然就是狐媚子，到什么地方都能勾搭上男人。父王在为你这种女人生气，殊不知你转身就能投入别的怀抱里找安慰。”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逍嗣再也忍不了，顿步朝月无痕吼了一声：“我们不还口不还手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这是主上的请求，我们想着能退就退了，谁知道你竟然还得寸进尺上了！我告诉你，我们的姐姐是死了，但也不由你任意欺负！”
“行了，阿嗣，不用为我感到委屈。这也是我错误估计了形势，我压根没想到她这么幼稚，这么不懂事，才会拉着你一道出头的。早知如此情况，我也就躲在一边就好了。”湘宛拽拽逍嗣的衣袖，眼角掠过玺颜么，歉意地道：“主上对不起，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是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见她和逍嗣离开了一段距离，一直在发愣的玺颜忽然高呼了一声：“唉唉，别走啊！你们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
话音落，他已起身将二人拉回来，按在了椅子上，抬起头来埋怨月无痕道：“儿媳妇，你怀孕了，听不得重话，但我也要说你敢刚实在是过分了点——就为了我这张老脸，你也不应该这么对待人家。”他转向逍嗣湘宛：“我儿媳妇这次是有错，但她身子不便，就由孤来替她赔罪，还请你们不要计较，仍留在此处尽心照顾她……”
逍嗣把头别在一边，湘宛却忙起身扶住了要行礼的玺颜：“以您这样尊贵的身份却要祈求我们，不是要折损我们的扶起吗？快莫要如此，我们留下来就是——”
逍嗣不可置信地望了湘宛一眼，但见那双月眸中温柔之意，强压下满腹的怒气，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笑，勉强应了声：“嗯，我们留下来。”
玺颜刚喜地道了声“太好了”，逍嗣冷淡地道：“但我们却是有个条件的，您答应我们就留下，不答应我们立刻就走，以后也不要再拿同样的事情来叨扰我们姐夫。”
玺颜爽快地道：“有条件尽管提，你们能把我儿媳妇照顾好了，甭说一个条件，就算是一百个，我也会答应的！”
“虽然我们在羽灵宫不过是普通下人，但姐姐待我们从来也像是家人一样，从来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我没有那么贪心，也不想提一百个条件，仅仅有一个要求——求殿下保护我们，让我们在这里，也不受任何人折辱。”逍嗣一字一顿：“即使仙君或月无痕公主，也不可以随意将我们欺凌。”
“我当是什么呢，就这点小事也值得开次口？”玺颜爽朗道：“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光口头答应可不成，玩嘴的话，不过是上下嘴皮子动一动，多容易？可实际做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有您与我和小宛订了约契，我才能真正放心。”逍嗣冷冰冰道：“我不是疑您的人品，怕您言而无信，只我实在是想要个更切实的保障——毕竟您不能每时每刻都看在我们的身旁。”
“阿嗣？”湘宛以手掩口，看起来像是震惊，实则却是遮住了偷笑的表情——一切仍尽在掌握。
“好，我……”
“父王，不可！”苍默抓住了要玺颜壮实的手腕，盯着逍嗣：“你算是什么东西？羽灵宫一个小仆子，竟然也想和我父王订立约契？也不看看你够不够那个资格！”
“现在当着主上的面你都这般不客气叫我小仆子，这要是背着主上，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什么资格，什么规矩我也懂，可是，又怎比得上我和我心爱的人的性命？”逍嗣毫不退让地直视着苍默的眼睛：“将心比心，想让自己妻子得到最好的照顾，请先尊重别人的恋人——何况这约契又不是你来签订，而是由关怀你的父亲代替，你有什么好冒火气的？莫不真是存着什么想害我们的诡计，如此一来实现不了而有些懊恼？”
苍默冷静了下来，淡淡道：“你自己狭隘也就罢了，能否莫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确实是小人不错。既然您是真君子，就请大人有大量，理解原谅小的的多疑多心吧。”逍嗣向玺颜伸出一只手：“请主上和在下订下约契！”
“父王，万一……”
“玺颜殿下实力天下无双，难道仙君竟怕他会被我一个小小仆侍暗算了么？”逍嗣朝苍默温和地笑了笑，双目却尽是咄咄之色。
玺颜朝苍默摆手：“行了苍儿，他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事你就别管了。”
“谢主上理解！”逍嗣笑道，毫不犹豫用匕首在掌心重重划出一道血痕，将湘宛扶起，小心翼翼在她的手掌轻划一道，将匕首递给玺颜，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玺颜接过匕首，沿着纹路在黝黑的掌心划开。
三只手叠在一起，同时吟念咒法，血液喷涌，织成一道血红幕。
湘宛斜了月无痕一眼，脸上写满了讽刺，月无痕咬牙道：“好好，小贱人你可真有主意……”
“阿痕，别冲动。”苍默按着她的肩：“她明显来意不善。”
月无痕瞪着湘宛，不甘地“哼”了一声，但也立刻回了句：“听你的。”
湘宛的眼睛掠过苍默，又掠过月无痕，那满含讽刺的眸改换成了极深重的同情，却比之前那抹轻蔑更让月无痕生气，苍默扯住月无痕，月无痕把怒吼的冲动压制了下去，做了个口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湘宛眼见约契完成，朝她吐了吐舌头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她的怒目而视和发问。
逍嗣盯着掌心的痕，长舒了一口气，湘宛手指一弹，一条细丝缠络住了月无痕的手腕，将她的手勒得生疼。
冰凉的，心脉之丝——冥族独一无二之物，更向她证实，这个女子并不是个和上次闹事女子长得相像的家伙而已，就是她本尊。
月无痕一咬唇，她却早将丝线放在了逍嗣的掌心：“阿嗣，你替月无痕公主诊诊脉，将需要的药告诉我，我去替她备药熬药。”
月无痕冲口而出：“我才不要你的药！你……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害我的！”
“哪来这许多妄念？”湘宛伸出五指，露出掌心的血痕：“这约契制限的，可不仅仅是你们的行动。”
“儿媳妇，我必须说说你——人家好心好意来了，怎能如此拒绝人家的善意？你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不过是罪臣的奴仆罢了，对他们主人我都没必要客气了，对她的丫头仆子，我为什么要客气？”
除了月无痕以外的四魂陡然色变，苍默干干地笑道：“父王，阿痕想必是有些累了，让她休息休息就好了。”
“也好。”玺颜沉着一张脸道：“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很惹人烦心。”
“父上大人，难不成是和她有什么特别关系，才这么护着散羽？”月无痕冷笑道：“哎呦喂，还真是有什么主有什么仆，狐媚子调教出的手下也是个狐媚子……”
逍嗣牙齿咬得直响，红了双眼，松开了丝线，什么都不顾就要朝月无痕打去。
两只手同时阻住了他的动作。
一只是湘宛的。
另一只，则是玺颜的。
同时朝逍嗣摇头。
“不错，我和散羽的确有特殊关系——她永远是我的军师，你有什么不满？”玺颜顿了顿，凉凉道：“这种白痴似的问题，以后也莫要再问我。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只想告诉你，若没有散羽，你现在也做不了苍儿的皇妃。”
湘宛露出了一排牙齿，月无痕气恼道：“父上，您回头！您回头就能看到那小贱人的贱奴婢朝我阴恻恻地笑！”
玺颜顺着她的手指看湘宛，只见湘宛淡淡的眉宇尽是谦逊温婉，似乎还有噙着泪光的委屈。
玺颜拍了拍逍嗣的背：“你还真是周全。”
逍嗣的眼睛看向一边，身体颤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玺颜勾起那根丝线放在逍嗣的掌心：“看过了，熬完了药，我好好补偿补偿你们。”
逍嗣攥着丝绳，嘶哑地应了声是。
湘宛趁着谁都没注意，朝月无痕竖起了两根手指，又把指头抵在自己浅笑的唇上，可当有第二道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又是盈盈如水的泪光朦胧。
好深的城府，好歹毒的心肠，实在是太能伪装了！
月无痕眼睛燃着火，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