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殿下。”明黄长裙，素雅的脸上却是极不相称浓妆的女子含笑道：“痕公主怀孕了。”
“哦？竟这般快？”帝沙眉轻挑，淡淡道：“这一点和她娘亲倒很相像。”
她的脸上迅速闪过一抹不快的表情，虽然瞬间便收敛了，但是如何能逃得过帝沙的眼睛？
“空。”他不自觉地上扬着嘴角：“你好像很不喜欢痕儿的娘亲？”
“属下不敢。”空面色如常，声音却有些浅淡的冷意：“她毕竟是殿下的女人，冥界王后，对她流露出好恶之情，便是对殿下的不敬。”
“这算什么鬼逻辑？”帝沙冷淡：“她是她，我是我。我也同样很讨厌她，照你这种说法，我这岂不也是在讨厌我自己？”
空清淡的五官现出一抹轻柔的不易觉察的欢喜之色，嘴上却说：“您讨厌她，那是您们夫妻之间的事，即使您抱怨，做为手下，我最大的权限也只不过是听，还是不要逾越了限界诺诺称是的好。平级间说什么都跟着附和，最多算是一个没主意的。上头说什么都跟着帮腔，说白了不就是佞臣马屁精？属下想做忠臣，不想做马屁精。”
“不想做马屁精倒是好事情，但难道你的心愿就仅仅止于忠臣？”帝沙似笑非笑地道，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
“当然不只。”空倒也不把抽出来，反而用剩下的那一只将帝沙的手包在其中：“尽管和未来可能诞生的那位小皇子相比，我可能很差劲，但我仍然想尽力做您掌心里的兵刃，为您荡平前路的一切障碍，让您实现一切夙愿。”
帝沙没有注意到绯瞳中再次现出了柔情。
那本来是极其罕见的表情，但是，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他的眼中，出现在他那张冷峻的脸孔。
如火的双眸中一丝潋滟的柔波水光，曾最是另空心动。
就是那样的一个表情，让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一切已经定格在了曾经。
纵然过去是假，此刻是真，她却也没有了兴趣去惜珍。
因为在她最为留恋的时候，那个人，也从来没有过珍惜她的真。
没有什么遗憾，没有什么叹息，不过是宿命因果轮转，位置已互换。
“殿下。”空似乎在竭力抑制着某个柔软角落被触碰的颤抖，因而故意错开话题一般开口：“既然现在痕公主已经顺利怀上了孩子，我们事先策划好的计划也应该继续执行了吧？”
“嗯？”帝沙的眼珠转了转，阴影流逝。
“您没有想起来么——”空顿了顿：“不是说好了，在痕公主怀孕了之后，便惩罚我来让她消气，这样多年的亲情牵动，终究会让她的心回到您这里……”
帝沙冷冰冰地打断她：“那你呢？”
“什么？”
“为了让她的那颗嫁了人就忘了父亲的心回归到我这里，要让你受委屈。她是不是能和我站回到一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和我心存芥蒂——我更加不知道。”帝沙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来的话。
“想不到殿下还会担心这个？”空感动地道：“我生是只属于您的，死也是。我的一切，始终都在您那里，只要是您下的令，我就会无条件地接受，只会高兴，不会伤心。”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帝沙竟仍然还是有些犹豫，空嫣然：“我想到殿下这么善，这么重感情，可能舍不得空去受罪，所以我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了——”
“准备，你已经做好了什么准备？”
“也不知道我空究竟怎么来的福气，瞧您这表情紧张的。我偏偏不捡重要的告诉您，偏要先和您说件别的事。”
帝沙有些不悦地道：“你真是学得越来越坏了。”
空一眼便看出帝沙是装出的不高兴，绕到他身后捏着他的肩膀，抿着唇道：“好啦，殿下，为这点小事生气多不值当啊？您且听空说完，说不定您也会笑出来呢。”
她闭上了嘴巴，不再作声，帝沙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
“玺颜听到痕公主怀孕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竟然厚着脸皮去羽灵宫求心木派遣两个擅长医道的去帮着痕公主安胎。”空“噗哧”地一声：“他把心木折磨成那个样，为了个假儿子却又巴巴地去求人家，您说好笑不好笑？我当时是一劲儿忍着采煤笑出声来的。”
帝沙果然也跟着微笑了一下：“这么荒谬，心木也答应了？”
“切，您上次去九天也看到了心木现在在九天是什么鬼模样。他开了口，不能用全力，病恹恹的心木怎么敢拒绝他？说什么去问装仁慈，其实仍然就是明着命令。玺颜前脚走，心木后脚就快哭出来了呢，在和我们学的时候，那皱着的眉头就没展过。”
帝沙叹气道：“想想他原来的不可一世，如今沦落到只能由人鱼肉的地步，那玺颜又是这么样的家伙，落在他手里，也实在是太可怜了些。”
空暗道：他的法力是如何被封禁你不清楚？最希望他凄惨的又是谁？猫哭耗子也没你这样恶心的。
“是啊，要是早知如此，说不定还是留在冥界好些。即使殿下您铁了心，他也不该不知天高地厚和您断绝——大概这个傻瓜还以为只要离开您的身边就脱离了苦海吧，其实等他的仍旧是地狱。”空长叹了一声。
“叹了这么大一声，看来你很同情他。”帝沙微眯着眼。
“当然同情啊。”空低低道：“您不知道，一听到要去照顾痕公主，天机宫的命族就和要炸了一样，都连连后退摇头不肯，心木的脸色就很难看。本来蝶翼要点头，但大家都知道她什么性子，刚开口，就被全体否决了。僵持不下的时候，蓝漪终于站出来请求去苍心阁，但您猜怎的？”
“蓝漪的性子一向是很持重的，让她前去并无不妥罢，莫非心木不同意？”
“殿下真真通透，正是如此。本来在场魂灵刚要送一口气的时候，心木却死活不肯放她走，非说他的雨儿也怀孕了，要是蓝漪走了就得不到最好的照顾了。蓝漪被闹得无法，也只得妥协了。”
“他的雨儿怀孕了？一具连魂灵都没有的尸体怀孕了？”帝沙撇了撇嘴：“他的性子还真是和以前越发不像了，连脑子也木了——不过就是想阻挠蓝漪那样医术的去照顾痕儿罢了，怎的却找了个这么蠢的借口？”
“殿下，心木他并不是故意找借口拦着蓝漪，而是他真的有点不正常了。”湘宛停顿一下，不无怜悯地道：“他和笙霰雨与苍默痕公主是同一天成的亲，他听说痕公主怀了孩子，思绪一荡，便深信笙霰雨也怀孕了。谁也劝不好，又不忍心刺激他，也就都陪着他演戏，本以为过两天他就会恢复正常了，结果这一陪，他却疯得更厉害，每天非要蓝漪给笙霰雨把把脉，熬安胎药才肯消停。见他不肯放蓝漪走，属下心思一转，便拉着湘宛的恋人逍嗣站出去——便是这样，旁边的魂灵好说歹说了半日他才同意放擅长熏香的湘宛走呢。”
“你这是……”
“这么一来，一石二鸟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痕公主，和她多交谈不引天机宫的怀疑，二来也能让痕公主消气——她认定勾引您的小妖精却被您派来给她当奴婢，这诚意示得足够了，任她铁石心肠，也会原谅您。”
“示诚？我为什么要向她示诚？”这字眼让帝沙蹙眉不快：“擅作主张也该有个限度。”
空的神情凝了凝，手却仍轻柔捏着他的肩膀：“您是嫌弃属下这步棋走得不好了？”
“走得太不好了。给了她鼻子，谁知道她会不会爬到脸上去？越惯也许越就不像样子，而且——”帝沙低声：“又全让你扛了。”
“哎，殿下，以前我扛得事情不是比这多得多，却也没见您这么担心我。难不成是我死过一次，才让您对我上了心？”空吐着舌头：“早知道我就该多死几次，这样殿下也能多关系我几次啦……”
“我不许你乱说。”帝沙按住空的手，毫不迟疑地道，话音落，整个人却是怔了一怔。
空的脸微微有些泛红，半晌，缓缓答了一声“嗯”。
奇怪的气氛漫散，他们都不敢看对方的眼，一个低头揉肩，另外一个则是东张西望到处乱看。
这种局促不安，重新爬到虚无的魂灵里，陌生，却又些许的怀念。
“属下……属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细弱蚊蝇：“以心木现在这样的疯癫的心态，待到痕公主生产的时候，发现笙霰雨没有动静，把痕公主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可怎么办才好？”
“何况他还那样仇视苍默，他再糊涂，也不至于连孩子是谁的都弄不清吧？”
“也许本来是不至于。”空幽幽道：“您可别忘了，那苍默可是吞吃了笙霰雨内丹，万一生下来的孩子长得有那么四五分像笙霰雨，心木现在心智又有些不正常，看到那个孩子……难免就犯起疯病来了……”
“即使再怎么发疯，羊肉也贴不到狗肉身上，纵然长得和笙霰雨像，也和他心木没关系。要他连这个都搞错，竟然把苍默的崽儿当成自己的，对着像亲生似的好，不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么？到时候还多了一桩笑话看呢，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着帝沙阴恻恻的笑声，空跟着笑起来：“殿下所言甚是，倒是空多虑了。”
她的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姐姐，这是宁儿目前所能为您尽得最大的力了。剩下的，全靠您自己了，您一定一定要让小宫主顺利出生，我才能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