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沙眉头微蹙,面上带着礼貌而冷漠的淡笑:“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副令人生厌的不拘小节。”
“纵然我无甚学识,也知道这不据小节,不是个贬人的词。”玺颜爽朗笑道:“讨厌优点,你还真是看不得别人好呢。”
帝沙撇着嘴,侧身避过他毫不客气要拍上来的大手,旋至缘落的眼前:“我和九天王的话说完了,现在你可以跪了。”
给帝沙下跪,这原本是在冥界再正常不过的行径,往昔日日朝拜,早不知向这个人弯过多少次膝盖。
但就是这样已经习惯了的动作,现在却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过去,他是他的王,是他打心眼里敬畏的王,跪的是他的信仰。
如今,他是他仇视的对象。
他不想跪,不想给这个将他大哥害得如此凄惨的家伙跪。
可是,他的目光是那样咄咄逼人,眼神又不时向殿中瞟,显然是在无形地以近在咫尺的威胁他。大哥当日为了他们,尚且能抛弃所有的尊严,他又怎能不跪?怎么忍心不跪?
缘落牙根都咬出了血。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可是扬起嘴角已经是极限,纵然他一向是个开朗的大大咧咧的冥族,现在却也做不到笑得灿烂。
“给我站在那!不要动!”玺颜的一声大喝把缘落吓了一跳,满眼震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他向帝沙挑了挑眉:“哎呦喂,我说帝沙老儿,你们九幽魂灵来天界的时候,从来不曾行什么三叩九拜之礼,那你凭什么命令我九天之属向你跪?你是忘了我在这呢,还是把我当透明的不放在眼里?”
帝沙淡淡一笑:“是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吧。缘落是冥族,冥族向冥王叩拜天经地义,如何就成了你一个仙族的手下?”
“嘿,我说帝沙老儿,你这也真是够健忘的啊。难道不是你不管我同不同意写了封信就把心木一干人等强塞给我了么?”
“我是他们送给天界了不假,可他们毕竟都曾属于我的麾下,我叫他们怎样还不是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玺颜冷笑一声,铜铃般的眼一瞪,这看起来粗犷可亲的男子,在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可怕:“送了件衣服送了双鞋给人家,到时候再看到自己当初送出去的东西时,仍旧可以随便拿来穿——我实在不知这是哪儿的规矩?难不成你们冥界都是这么送礼的?”
在与人辩驳的方面,帝沙和他的女儿月无痕是有些相像的,只会用气势地位发号施令,一旦遇到巧言善辩的,总是容易塞住。按照空递送来的情报,这位九天王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才对,散羽助他当上九天王时,就经常被散羽堵得哑口无言,更是在强行赐婚时在诸仙面前除了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说不出一句占理的话,所以除了他一身功力有些可惧,他从来不曾把这位玺颜太放在心上,言语态度之间颇为冷漠怠慢,却不曾想他说话也是这般噎人,一时无言,抿唇片刻,才故作镇定地道:“对,我们冥界都是这么送礼的。”
“呵,好家伙,难怪冥族在常年幽冷不见光的诡异得要命的破地方也住得下去,原来这心理也诡异的要命,竟然会有这么不合常理的风俗习惯,倒是我见识短浅了。”玺颜歪着头道:“可是,入乡随俗你不知道么?这里是九天不是九幽,不管你们幽冥风俗是什么样,你在这里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
帝沙阴沉着一张脸道:“玺颜,休要太猖狂了。我可是冥王,论地位我们是平级——甚至可能比你要高,哪里有要听你话的道理?”
“嘴巴可真大,上下嘴唇一碰,说平级就平级,说比我高就比我高了。耍嘴皮子论地位,我也会——”玺颜指着帝沙道:“帝沙老儿,你个小小属王,还不快向孤行礼?”
帝沙咬了咬牙:“你——”
“帝沙老儿,别这么大气性,不是你先上嘴唇接天,下嘴唇触地,口气大得要命吗?我见识短浅得紧,想来这随口就定位大概也是你们冥族风俗之一。既然你不肯入乡随俗,那就只能让我有样学样了。我这么尊敬你,你却黑着一张脸,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帝沙攥了攥拳头,玺颜的眼睛瞥到,只轻轻动了动手指,便将帝沙的杀气化为无形,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帝沙却不禁有些心悸:难怪他仍肯把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光彩的苍默留在身边,还准许他娶了可能是冥界细作的月无痕。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要修补过去的“错误”不假,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有无须恐惧,自信满满的实力。
帝沙展开手,淡淡地一笑:“到了别人的地盘,确实没有任意妄为的道理,送出去的东西,也不能再随随便便去碰。我方才只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还请玺颜你莫要当真,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哎呀,我粗鲁了点,却不傻,还能看出来什么是假什么是真,你是在玩笑,我又何尝不是在胡闹?放宽心,一切都好解决。”玺颜转眸看到呆立着的缘落,一拍脑门道:“哎呀,光顾着说闲话,差点把过来的目的给忘了——”
他一巴掌拍在缘落的背上,将他拍进了门,缘落一只脚绊在门槛,险些摔倒,蝶翼听到响动,早已上前去扶住了他:“哎,我说妖姬,这青天白日的不必一进门就行大礼,本姑娘可受不起,也不想受,你还是站稳了些吧。”
“想必你就是刚才唤清泉的那个小丫头吧。”玺颜笑着上下打量着他:“方才单听你的声音已甚觉可爱,想不到亲眼见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丽动人。连日常服侍的小仙侍都是这等人物,散羽还真是个眼光高的。”
蝶翼方才已听清泉说过玺颜驾临,方才也隐约听到了那爽朗的大笑声,所以并不很意外,只谦谨地向玺颜行了个小礼,脸上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道:“羽灵宫仙侍蝶翼,参见主上。”
玺颜咧嘴笑笑,正要拍拍她的头,再夸她两句,却见她满含笑意的眼睛看向他的身后时忽然冰冷,神情也蓦然凝重,抿着嘴,像是在咬牙又不想让人看出来。
她直起腰身来,正想要开口说什么。轮椅滑到她的身边,拽住了她的手腕,向她摇了摇头。
她的身子微弱地颤抖,竭力忍着些什么,终于“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不去看那蓝发血瞳的妖魅男子。
竹韵浅浅的松了一口气。扶着心木好让莘凯能顺当地把药喂进心木口中的清泉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单纯的他也没有多想,没心没肺地笑道:“呀!不但主上驾临,还把冥王殿下也吹过来了,今儿这风还真是不寻常呢……”
莘凯专心致志地正在向心木口中送药,听到“冥王殿下”四个字,勺子从手中滚落了下来。
半梦半醒间的心木也一下被呛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清泉忙拍着他的背,他仍旧是咳嗽着,紧闭的双眼却睁开了一条小缝,迷离的目光一掠,正好对上了帝沙那双宛如鬼魅般的红眼。
他咳嗽得更厉害,本就惨白的脸更无血色,哀伤地一笑道:“冥王殿下,你怎会在此?”
“我有话要对痕儿说,正好想起你来,就顺道来看看。”冥王盯着他,声音极其平静自然,甚至还有几分关切:“你的身体看上去不大好呢,在这九天灵秀地,却虚弱成这样,你是如何弄的?要不要紧?”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在场者均露出不快神色,无论是天机宫命族,还是心木的兄弟都默默恼怒,咬着牙恨不得上去扇他两巴掌,心木自己却仅仅是苦笑摇了摇头道:“君臣之情既已尽,如今的心木不过是个小小四阶冥,称不上您如此这般关怀。”
“你毕竟是为我立下无数功劳的军师,无论做了多少错事,毕竟已经受到了惩罚,那么多年的情谊,岂是轻易能放下的?”帝沙表面不动声色,却在环顾着周围的景致。
按空传递回的情报,玺颜待心木半点不伤心,他现在应该过得极其凄惨才是,可是现在却看不出那样的痕迹来。不但玺颜似乎很维护心木和他的弟兄,这羽灵宫中的生活看起来也是悠闲得紧。
他的思绪正在转动,却听到了冷漠的女声传入耳中:“冥王殿下想来看姐夫笑话,大可以直说,您和姐夫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整个羽灵宫上下,姐夫所有的弟兄都清楚得很,不必再假惺惺了,听着看着都恶心。”
循声而视,本来应该在熬药的蓝漪迈着淡然的步子走上前,狠狠地瞪了帝沙一眼,那恨恨的眼又转向了玺颜:“还有您——既然素日里对姐夫非打即骂,让他本来就虚弱的身体迟迟不能康复,又何必三天两头做样子给旁人看——您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不差虐待我姐夫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