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患于未然,才不至雨来巢倾覆。若在情报残缺时不做好方方面面的防备,一旦危险真的来临,为时已晚。这是姐姐您告诉我的。”湘宛扯过笙霰雨的手,试图将琉璃球置于掌心:“不能不去相信任何人,也不能任何人都去相信。尘世苍茫,人心叵测,纵使从不想害人,防人之心亦不可无。宁儿对您千恭百敬,尚且有异心难测,何况尊上向来待您不厚,若真是他在背后作梗,即使您不在意,黑白不提,我却不想姐姐重蹈覆辙。”
“不甚厚……是啊,不甚厚,不深厚。”笙霰雨清冷一笑:“无论他做过什么,毕竟现在已化作了尘土。已死之人,我又何必苦苦求索计较。”
她把拳头攥得紧紧,挣着湘宛:“所以这无妄之物,你收拿回去吧,其中的灵息,我是不会看的。”
“姐姐……”湘宛的声音低下来,垂落眼睑,掰她手指的力量却并没有减弱丝毫:“我一直当您是个最心宽善良的,不想,原来您其实也会计较,也会有恨,只是压抑着自己,不让任何人看清……”
笙霰雨无端战栗,瞥见湘宛亮晶晶的眸子,竟不敢再直视,干笑道:“我心虽不宽,忘性大得很,前一瞬间把刀子扎在我心窝,后一瞬我就忘了……怎么会……怎么还会计较……”
她仍在挣着湘宛的束缚,湘宛却不肯松手,摩挲着笙霰雨的骨节。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您胆子小?”
笙霰雨怔住。
就在须臾之前,那个男人,抱住自己,抚摸着她的发丝脊背,告诉她,她只是胆怯。不过没关系,既然她嫁给了他,他就不会让她再恐惧任何事。
现在,湘宛问她,你是不是胆子很小。
怯懦的确是她的真实,是她内心最不容触碰的角落。
心木,他是个细心人,是她的知心人,所以能看穿她的脆弱柔软。
湘宛,也是个见微知著的。
或许,她可以说,是因为他们的心细如发,将她的真实觉察。
可是,快速转动的思维告诉她,并不仅仅是这样——积年累月,连镶嵌在她心房的芒星盘都未能将她彻底穿透,短短的两日,最深处的恐惧却被两个魂灵意识到。
大概,虚假的笑容,虚假的眼泪,在她死去时,已然散尽。从织造这独为他和她的幻境的一刻开始,维系幻境已是艰难,她很难再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戴上虚伪的假面,她也已不想再伪装。
“无论曾经有没有人说过,我都要说出来——”湘宛幽幽道:“姐姐,您真的很胆小,胆小便罢了,还试图用各种手段遮掩这份胆小,把自己弄得很辛劳,连喘个气,笑一笑都要思考。”
笙霰雨蒲扇似的睫毛耷下来。
“不仅如此,其实好多事别人看不出,只要您细细思量一番就能想清楚,您却偏偏不去想——不对,我应该说,您看透了,却要否定自己。对宁儿的态度如此,对尊上的态度亦如此……”
笙霰雨心口的星盘烁烁,湘宛的心音思虑即将在脑海回荡起,她却生生封印住,不肯多听,口中更是痛苦地叹息着:“湘宛,别再说了……”
“不,我一定要说。活于世,必须要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退缩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您不肯面对,那就由我来替您揭开您的伤疤,让我来帮您看清您的阴影。”笙霰雨心内一颤间,湘宛已趁此机会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来,琉璃晶球落于掌心,湘宛抬起她另一只手,亦覆于其上。
“湘宛不才,不能如蝶翼般直接汲啜感知姐姐内心的动荡,也不似蓝漪聪敏纤细能从忽微观全局,但跟在您身后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子,对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暗藏,也算是有所了解。容我大胆一猜——尊上确实还活着,而且您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事实,只是一直自欺欺人的骗自己那一切只是错觉。”
笙霰雨一惊,手指不自觉松开,湘宛迅速将她的腕拖住,琉璃球才未坠地摔得粉碎。
“果然……”湘宛嘴角上斜,一双眸子中不化的冰寒能生生将人冻僵:“是什么时候?”
“没有时候。我没有发现,我什么都没有发现。”笙霰雨失神了一瞬,迅速已然恢复了寻常,双目淡然如水,口吻也清雅如茶:“湘宛,父亲已逝去多年,施法强行感知天命而魂飞魄散的情景,整个天机宫命族都是亲眼所见,断无重归可能。你怎么会有他仍然健在的错觉?即便他真的活着,以他对天命和天机宫的守护尊重,也断无坏毁秩序之理,更见你所言之荒谬。”
“不,正因您所提及的逆天而为灰飞烟灭之事,我非但不觉自己错了,反而更肯定了我的揣测。”湘宛清冷笑道:“天机宫术法向来不会出错,尤其以命做招引更是如此,可是事实却证明,那所谓的天命之子映照出的影像,非但错,还错得厉害。或许,您可以解释为,尊上的灵力不够,所施法术只够牵引出一部分真相,苍默只是恰好与天命之子有关联,只是我们误读了罢了。但这种说法,在您死去的一刻就已经站不住脚了——以您的个性,明知存活无望,想必定会用自己的命息来搏一次接续的真相。”
湘宛拍了拍手,琉璃球散出耀眼的光芒,从笙霰雨莹白的皮肤映出。
浅粉绘着梅花的指甲,赫然现出了方才所没有的一溜鲜红的血迹,湘宛摩挲着那殷红的一片:“这血迹,想必是在受到苍默折辱后,在他的后颈中抓抠出来的。以苍默之血为凭,以您的残命为依托,推知他的前路命数。纵然之前只是疑惑,在您亲眼看到了苍默的天命之数时,想必也明白了,当日尊上所用根本就不是禁术,而是耗了半身的修为使了个障眼法。所以,明知道眼前辱您骂您的所谓心木根本是苍默的幻术,您尸身的表情仍旧是受到欺骗的绝望与痛苦。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您才真正下定决心走出尊上以死相要挟替您网络出的牢笼,才会用我的身体做戏,假装宁儿设法将姐夫迎入天机宫,引导他娶您为妻子。”
“湘宛,你的联想能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连这么离谱的事情都能想得出说得出。”笙霰雨打了个干哈哈,将琉璃球抛掷到桌上,用帕子拂了拂失去光映后已变得不存在的血迹,她的目光瞥着,还是嫌弃恶心地努努嘴,“咔”地一声,指甲竟被她生生掰断。
“我究竟是不是在胡言乱语,您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湘宛见她的指甲断裂有些心疼地咬了咬唇,忙拉过她断了指甲的嫩手,抚了两下,指甲虽然没有重新长回去,参差不齐的断面却也变得柔滑了许多。
“之前我就有些疑惑,您为何不用我的躯体和天机宫众言明您魂魄仍在,免得大家忧虑,后来我思索了一番,想着您应是考虑到您不是冥族,受伤又不轻,寄宿在我的躯终究不是个正经法子,要是因此再让姐夫移了性情,等到您不得不离开之时,那局面会让我,阿嗣,姐夫和您本尊都难办。但您已经决定和姐夫成亲,已是实实在在的魂魄相融,不存在这麻烦,却不言明了真相,而让姐夫陷入相逢是梦中的折磨是做什么,我却百思不得其解——怕姐夫失望?可是发现自己的幸福都是幻想姐夫才更难受吧。恐帝沙察觉?先不论姐夫不是那嘴巴漏风的,便是帝沙用水镜也窥不到我天机宫来,不然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派个宁儿,之后又千方百计笼络我?惧怖幸福仍不长久,不如从未曾有?那也不对,如果您真怕快乐仅是泡沫,一开始就不会用千日幻勾了他的魄。我做了无数种设想,又不断地推翻,原本想用您高深莫测,像我这等不愚钝的人果然看不透彻的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劝服自己,可是无论自我暗示多少遍,我仍是难以接受。但现在,如果您知道尊上还活着,这一切就迎刃了——”
她完全不在意笙霰雨泛青的脸色:“尊上仍活着,先不说您对他的尊敬已成了习惯,如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不想父女兵戎相见的。即便您对他断了念,您的一身法力是他教您的,您的城府是他一点点磨出来的,您的灵力命魂牵引的主动权都在他那里,明里争斗您都未必会占了上风,更不要说您连他身在何处目的为何都不知道,您明他暗,就更落了下乘,如果他哪日心情不顺畅将您的灵魄捏碎,若一切归梦,姐夫的伤心也不会太重,更不会气急之下为您寻仇而再度伤了自己。”
笙霰雨的手指正要移上鬓角,被湘宛横空挡下:“每次您心内紧张,或是要说谎话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来,可是,没用的,无论您现在如何解释,也已经改变不了这事实已被我发现的事实。就在刚才,您还特意在幻境外加固了一层非天机宫法力流的结界,以防我来找过您的事实被发现。事已至此,您不如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现在的您,究竟仍擎着虚幻的父女情,还是姐夫在您心中的地位重些?”
笙霰雨的手动了动,几番犹疑,终无力地在身侧垂落,再也不曾抬起。
“心木大哥……对我更重要些……但……”
“好,权衡之下,您已做出选择,就没有可是,更莫要再摇摆。”湘宛冷冷打断了她:“我这就向姐姐请教,我该如何摆脱现在的困局,并——”
将尊上不明的目的破坏,将其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