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个妖,一个卑贱的妖。
哪怕付出了心血,获得了仙的位置,你以为你就是真正的仙了吗?
那卑贱的血液你天生的烙印,无论你如何摆脱,也摆脱不掉。
这高高的九天,不是你一个妖能呆得了的。所以,滚回地界去吧,堕落为魔族吧,好好认识到什么叫做出身不可选择,认识到,什么才是属于你的生活。
碧绿散花裙的蒙面少女,用极其动听,却又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无情地嘲笑着一个,困在闪着幽蓝光芒阵中,而手脚都被冰冷的锁链束缚住的人。
身上的那件长袍染满了血迹,几乎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他的头低着,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却也能看出它全是伤痕,血肉模糊。
隐约能看到那双狭长的凤目,像死人一般,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干涸的嘴唇紧闭着,一句话也不说。
那少女冷笑着,你现在的真难看啊。而且听我这般羞辱你,也不反驳,你平时的那副神奇劲儿都哪去了?哎,果然啊,妖就是妖,纸糊的。平时那些豪言壮语,也全是空话。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摇摇头,将手指按在那光芒上,他无神地看着它一点点变小,一点点收缩,即将触及到他的皮肤上。
会很痛的吧。
我会死的吧。
不过,他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对疼痛早已麻木。
而且,身上再痛,也不及内心的痛苦那样强烈。
变成了这样,死,又有多可怕呢?反而是种解脱吧。
不过,即使死之将至,即使他沦落至此,都是被她所欺骗。也还是想说出这句话呢。
“小若,没有我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的。”
他是微笑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清澈的泪滴从眼眶流下。
“小若!”流枫猛然惊醒了。
胸腔闷闷的,喉咙泛出泪特有的咸苦味。
天刚刚破晓,浅青色的星光洒下。
他瞪大还蒙着水雾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他还躺在自己的房间中。
枕头被濡湿了一大片。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没有可怖的血团,只有还未干涸的泪痕。
深吸了一口气,哪里也没有受伤。只是刚刚似乎真的哭得很厉害,这呼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啜泣。
他知道,那既是梦,又不像是梦。
啊,大概又是曾经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现了吧。
他本就是带着少部分记忆转生而来,时常会在陷入睡眠的时候,见到一段一段的影像。
早已经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可是,刚刚的影像,却格外让他在意。
以前都是蒙在淡淡的迷雾之中的残像,且全是些快乐的记忆。
欢声笑语,他听不清的种种似是约定,似是誓言的东西。
他一点点的实感都没有。明明在近在咫尺,却似乎比千山万水还要遥远。他的情绪完全无法被那份浓浓的幸福所带动。
睁开眼就会忘得干净,完全无法彻底回想。
仿佛它们真的只是场无关紧要的残影。
他以为,或许是相隔太久的原因,哪怕是属于自己的记忆,也不再能与现在的他所连通。
事实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这第一次看到的悲伤,却格外清晰。
醒过来,被绑缚的人的每一丝疼痛,心理的每一丝感受,他似乎都能依然清清楚楚地体会。
他明白了。
那些快乐,都被这些刻意忽视的痛苦辛酸包裹,才难以看清,难以与其同步。毕竟无论怎样想将它们拂去,也无法彻底绕开它面前的阴霾。
如果。
不,不是如果。
我,就是那个颓废,消沉,奄奄一息的妖。
怪不得我会选择洗去记忆。或许,带着回忆活,只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无法摆脱的痛苦吧。
像现在,恢复这现在这残缺不全的记忆,只是为他徒增烦恼而已。
照理说,接受了冥族的忘却之音,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的话,是绝对不可能逆转的。
也就是说,昨晚,就在昨晚。一定有一个契机,让他封锁的灵魂被打开,那契机强大的足以破坏掉冥族在他身上的封印。
他狠狠地敲着头。却满脑子只是他带着玉若要与他回家,期待着明日快点到来的心情。
他想着睡觉,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所以天刚一变黑,他就忙忙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现在,做了场噩梦,惊醒了。
似乎很合情合理,可他知道,似乎是缺失了什么。
是不是有谁来找过我,把我摇醒,然后和我说了些话?
他冥思苦想,脑子仍是空白的。扫了扫空旷的屋子,他有些沮丧,要是他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就好了,问问同伴,也许会有线索。
即使他也说,昨晚自己并没有任何异状,起码也会比他自己更可靠些。
他被扰得一点睡意也无,慢慢地起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衣着。
脚落地的瞬间,他不由得“咝”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疼痛从脚心传上来。
他俯身看去,雪白的双足都沾满了灰尘。
右足更是有一道嵌着沙子和小小的碎石块的血口子——还未结痂,像是刚划开不久。
他心下雪亮,果然,我并不是一直呆在屋子里睡觉,我肯定离开了一阵子,还是光脚走的。
流枫一向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他想不透,这三更半夜的,能让他连鞋都不穿,就匆匆忙忙跑出去的,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这么重要,那我怎么还会忘呢?
他由得骂自己一句:“我还真是越来越蠢了。”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阵清脆的笑声,他不由得一怔。
只见舞灵正斜靠在门栏处,一双明眸注视着他。
已有些泛青的,惨惨的月光照在她红色的盛装上,看起来,更像是用鲜血染成的。
“哥哥。你不介意我进来吧?”她柔柔地道。
流枫方想起,他就在昨天,刚刚认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做自己的妹妹。他“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款款地走进来,每迈出一步,都显出与众不同的风情。
那是种一般人根本学习不来的,特有的优雅。她朝流枫的身边指了指:“我坐在这里啦!”也不待流枫答应,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了下来。
她的双手本欲平摊在两侧,可当一根手指刚触及到床褥,就想起什么似的,忙缩了回来,换成将它们交叠置于膝上的坐姿。
她的手指按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流枫眨了眨眼,那小红点立刻就不见了。
舞灵与他贴得很近。
他只要微微转过头去,就能查出她睫毛的个数。
清风吹拂,嗅到她身上的气味。
很特别,像花香,却夹杂着说不出的淡淡的血腥气。
他的心轻轻地跳动着。
毕竟是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共处一室,他起初还有些不自然,甚至连偷瞟一下都不敢。
舞灵调皮地道:“哥哥,你不是面对我,也害羞了吧?”
就像是秘密被戳穿,流枫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才……才没有呢!”
她清脆地笑了两声,“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谁说我不敢!”流枫心一横,正对上舞灵纯净的目光。
憧憬与尊敬,看着长辈的那种眼神。
看来她真的只是拿他当哥哥而已。
说来也怪,明明他们也是刚刚相识,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但他只要一看到她那双水般的眸与恬然的心态,心中就不由得把她当作了亲妹妹了。
妹妹和哥哥亲昵地靠在一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立刻平静了,脸上的那抹红晕也消失无踪,脱口叫出来:“小灵。”
他每次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都泛出酸楚来。刚从那梦中惊醒的他,更是颤抖得厉害。舞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天真如水的眸中,交织着复杂难懂的意味。
“呐,天虽然有点微亮,可还早着呢。”流枫咳嗽了两声,“在这清晨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是觉得无趣了,想找你聊聊。”舞灵笑道:“我哥哥没死的时候,我时常会强拉着他听我说话的。看到你,我就不自觉把我对哥哥的心,全移向你了。不知你会不会嫌我烦。”
啊,是呢,她说过,自己长得很像他的哥哥。
“不会啊!可巧我也无事做。这是我的荣幸呢。”流枫毫不犹豫地回答,舞灵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可是,她并没有挑起话题。
流枫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奇怪的沉默,试探性地问道::“对了,小灵,不知道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舞灵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我说不清。”
说不清?这是什么意思?
流枫有些尴尬地道:“那总之,是个很好的人,这总没错吧?”
她苦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是说不清。我总觉得,虽然我曾和他关系十分亲近,却完全不了解他。”
她有一瞬间的黯然。
他反复咀嚼着她的话,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吞噬着他。
“算了算了,不提那些伤心事了。反正那些我看不懂的人,就当他不存在。现在,你才是我哥哥。”她挥了挥手,开朗地笑道:“小灵给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