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从头到脚都泛着冷。
如果说眼前的女人，之前那清冷漠然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活动的玉像，那么现在的她，看起来活像嗜血的女鬼。
云锦隐隐感觉，比起求心不得，偏执的爱恋，梦烟的表现，更像是一种爆发而出的强烈的恨意。
那未能顺遂她意的情感，虽将她诱导，却不过只是导火索。
即使没有此事，灵魂已这般扭曲，迟早也会被其他的小事唤醒。
而在心灵深处的黑暗，被压制太久，释放之时，便会如溅射而出的熔岩，试图将整个世界全部焚烧殆尽。
只要阿锦产生了这种错觉，那其他人就不在话下。
现在只需要在流枫身上动点手脚，那我的整个心灵，都开始被深埋骨髓的诅咒吞噬之事，就会变成真正的事实了吧。
“若姐，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的自由随性，无拘无束。似乎这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你禁锢。”梦烟邪魅清冷地笑道：“可我万没想到，为了一个男人，我竟能得了机会，在你那张始终骄傲，甚至还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上，见到那样的惶恐的表情。”
她的手在流枫脸上一抹，便替他戴上了白玉的面具。
那朝思暮念的容颜，落入了玉若连霎一霎都做不到的眼，梦烟仔细打量着，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玉若：“瞧，这下他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你的软肋了？”
她忍不住，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咳嗽着道：“梦烟，你又要做什么？”
“毁坏你的心防咯。甭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单凭他现在这副样子，我损他一分，也会在你心中痛上十分。这才是我想要的效果。
“你放开他。”恰如梦烟所揣度的一般，玉若无法确定流枫的真实，可单凭他的容颜，想他可能受到的折磨，已让她的心如刀割般疼痛：“想做什么都冲我来就是了，我能承受得住。”
“我也知道，你能承受得住啊。毕竟若姐你啊，是个无论用火烧，还是用鞭子抽想来都不会掉一滴泪的奇怪女人。哪怕让你肉体遍体鳞伤，却不能真正毁了你，说不定还有力气唾骂我呢。所以才不对你动手了。我为何要白费力气做这种无聊事？”梦烟淡淡地道：“可我又想真正中伤你，还是得用点非常手段才好些。”
“即便是你的心里不痛快，玉若与流枫又未曾得罪过你，你何苦如此待他们？”云锦咬着唇道。
梦烟怔了怔，偷偷向后瞥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道：“他们两个，我看不惯舞灵，他们不帮我说话我不计较，居然合起来指责我过分。那我只好先教教他们什么是真正的过分啦。”她顿了顿：“至于大至于师兄和那令我反感的家伙，谢云锦师姐提醒，我当然也不会放过。只是要迟一些，您不要心急呦！”
“小灵，你告诉我的这都是些什么话啊。”梦烟忍不住心道：“这我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不是活像条到处乱咬人的疯狗了吗？”
“毕竟冥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舞灵淡淡地回答道。
梦烟自己都听不下去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言语了。
再想到接下来还要做的事，她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可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既然我达到了他们的预期，是不是差不多我就可以收手了？”
“不可以。”舞灵冷冷地道：“即使再残忍，再无法忍耐，你也要逼着自己走下去。”
答案是否定的，梦烟有些失望。
“我对姐姐做的那些，再加上这些狠话，够了吧。也不要太绝了啊。”
“绝？”舞灵冷笑道：“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已经是对他们最大限度的宽恕了。你也清楚，如你在空档中，没赶得及靠着花未眠将你的身体与意识重置，那你现在真实的样子与做法，绝对比此刻的伪装狰狞千万倍。所以你真的完全不需要自责，要知道，哪怕旁人无法理解，你也并不是在毁灭，而是在拯救。”
“是啊，拯救。”梦烟苦涩地道：“真是讽刺啊，陷入了无尽之劫中，这般残忍血腥的做法，都算是救赎。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做到为这裂缝带来一丝真正温暖的光呢？”
“只要你能坚持下去，那一天，也不会远了。”舞灵温柔地道：“所以，按着我们刚商量的，动手吧。”
梦烟眨眨眼，浅浅一笑，回道：“嗯。”
云锦哪里能猜到她正默默与舞灵交谈，见到她忽露出的笑容，只当她是在为那些骇人的言论自鸣得意，咬着唇道：“怪不得师兄难以喜欢你。他如此通透的一个人，也许，早先于我们看清你的本质了。”
“他只是不识好歹，没有眼光罢。我很自信，我想夺谁的心，没有得不了的，没哪个人我抢不走的。”梦烟捏着流枫的下巴，魅惑地笑道：“哪怕就是对若姐执着不已的流枫，我只要稍稍引导一番，也不怕他不听我的话，只我惦念着师兄，对他兴趣不大。不过，现在反正师兄心里也不大可能有我了，让若姐怅然若失，让流枫这小子被我耍的团团转，似乎不错呢。”
“梦烟你……”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打断了玉若：“放心吧，若姐，刚刚你都那样说了，我完全不理会也似乎不大近人情。看在你我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便应了你部分祈愿吧。”
玉若心中一喜，道：“莫非你答应让我替他承受伤害了？”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梦烟幽幽地道：“改用施在他身，依然痛在你心的法术，你愿意么？”
云锦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有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阻拦玉若，她已经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愿意的，谢谢你。”
“你确定？”梦烟冷冷地笑道。
玉若毫不犹豫地点头。
“呦，对自己很自信嘛，答应的这么干脆。”梦烟在玉若的身上轻轻一戳，封住了她的语言：“我可怜的若姐啊，我只怕你又理解错，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简单了。只是现在，你就算是想改主意，我也不给你机会了。”
云锦登时明白了几分。
梦烟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阿锦哪里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废话也太多。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事情，非要愤愤不平。只怕留你能说话，也要坏了我的事呢，便也给我闭了嘴在一边乖乖看着就好。”
梦烟揽住流枫的身体，将他轻轻地解下，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紧接着，用指甲在地上画了个圈，将自己与他围在中间。
她盯住流枫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道：“小白哥，对不住了。情势所迫，烟儿只能冒犯您了，还请不要怪罪。”
铃音清脆地响起，流枫的身体应声哆嗦了一下，颤声道：“我不是想篡位，不是为了野心，你知道一切的，说好一直相信我的，怎的此刻也不帮我说话了？”
玉若常听到的，他时常说的一段梦话。
无论他在别人眼前是如何的威风霸道的形象，只要一闭上眼，总是被一场接一场的噩梦所折磨。
若不能及时将他唤醒，那他本来就萎靡不振的精神，在睁开眼后会变得更加颓唐，更是许久无法恢复过来。
如果不是身上的丝线，她只怕要马上冲到他的身边了。
梦烟见玉若正在挣扎，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若姐，我在他身边呢，你就别作无用功了。”
她轻轻握住了流枫的手，摇晃着他，用略带焦急地口吻道：“殿下，你快点醒醒啊殿下。”
玉若听到梦烟的话，不自觉一呆。
流枫缓缓睁开了眼。
可那空洞的眼神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并不是真正醒了过来，仍是如木偶一般，被人控制着。
偏偏玉若就没有看出来。在看到他“苏醒”还松了口气。
她原本心机不深，再触及是与他有关的事，立即就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
云锦心中焦急，她真想告诉玉若，不出意外，流枫仍是处于昏迷的状态中，千万不要上了梦烟的当。她甚至试图想用眼神将心中所思传给玉若，可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不知是被梦烟所强制，还是出自她内心意愿多些，目光被钉在了流枫与梦烟的身上，完全不再理会其他。
梦烟悄悄朝云锦竖起了拇指，嘲讽地吐了吐舌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云锦师姐，你以为看透了，就能改变什么吗？别再妄想了。
她斜睨着玉若，用担忧的口吻道：“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他僵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啊，我真是害怕得不得了。幸亏有你在，不然只怕我又要失控了。我欠你太多，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了。”他顿了一顿道：“莲儿。”
玉若那双合不上的眼闪现出几缕诡异的光芒。
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心跳也变得乱了起来。
“殿下，您可真是折煞属下了。”梦烟依旧楚楚可怜地道：“您肯把真实的一面展示给我看，属下才是不知如何感激您的信任才好了。”
流枫的脸强挤出一丝笑。
玉若却已经没心情去看他的那笑容究竟多勉强。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自然。
真的就像是在看与雪王在一起的墨莲。
玉若险些以为，还身在那场幻境中没有醒来。
身上冰冷的丝线与梦烟手腕上的铃铛，都在无情地告诉她——此刻在流枫身边的那个女子，并非是她。
可流枫却错认了。
真正的她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却看不到，也察觉不到。
“莲儿，你这般关心我。万一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流枫依然背词一般一字一顿地说着话。
“我不会让您离开我的。”梦烟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轻声道：“因为，只要这世上有一丝能让您生还的希望，我就不会放过。如果您死了，我还依然会陪着您。”
“傻丫头。”流枫毫无感情地道，支起身子，机械地伸出胳膊，搭在梦烟的肩上。
她的脸上现出了浅浅的酒坑，瞥了瞥玉若，吻在了流枫的唇上。
玉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整个脑海中都是他们这旁若无人地，忘情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