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话就更诡异了。”明月楼道：“小若的确是难寻的美人。可不知天下这多少灵秀气也都被枫儿占了去，俊秀之貌暂且不提，只是看一眼，都会被他的气质与风度所折，说来还更胜你当年百千。二人皆是绝世人物。一处长大，又是心悦对方，我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怎就扯出配不配得上一说了？”
明月楼之言慕野吟不能反驳。
他在之前也讶异为何会有人只站在一起就能散出如此明眼的亮光。明月楼看他支支吾吾的，因笑道：“人家的父母舍不得嫁女儿，结果你却不舍自己儿子么？十六年你都送得出，枫儿领个媳妇回来紧张这样？”
她应该不知自己身上的魔印，自己的难言之隐不能对她解释清。
他沉默着思索片刻，用恳求的口吻道：“随你如何想。但算我求你，我是不想他们紧挨着住，免得枫儿吵吵闹闹的，小若身体正虚弱着，他离得太近了，怕一会就去扰一次，也不大好的不是。”
“去得勤快正证明关心，要是惦记着，慕府就这么大个地方，远点近点也不出这个院的不是？不过多走两步道，就能拦住他担忧去探小若了？”
“能防点是点。”慕野吟暗想，最好能在这期间与殿下建立上联系，他也不用如此忧虑了。
“我真不知你要防些什么？”明月楼无奈地道：“罢了，我们向来是平等相待，你很少如此诚恳地求过，我一会向小灵和枫儿说句便是。”
慕野吟大喜道：“谢阿月，你果然是贴心的。”
明月楼见他高兴的模样，心下纳罕，野吟的言行与往日大为迥异，近乎莫名其妙了。是吃错药还是见到枫儿兴奋得失常了？或者……
她忙止住了念头，不让自己再作多想。
流枫抱着玉若到明月楼嘱咐下人布好的屋子。
这间屋甚是亮眼，布设华而不俗，可见其主人品味超凡。地面用水绿的琉璃铺设而成，中凝着稍深些却也是碧色之花，门窗皆用玉色烟罗糊饰，隐若翠霞。微风起，水晶帘动，发出些悦耳的脆响。似花非花，似药非药的特别香气从桌上的香炉中漫散出，嗅之使人心醉。舞灵似乎被香味深深吸引，吸了一大口气，让此味在她的身体蔓延。
流枫乍入此间，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舞灵两根手指轻轻点触在玉若的胳膊上，才令她稳住，未从流枫颤抖着的怀抱中掉落。
他还有些晃神，没注意舞灵的指甲在推玉若时刺破了她的玉臂，沾染了薄薄一层血，她吹了口气，从血液中蒸腾出一股子气来，她放到鼻子下，与屋舍的香料别无二致的气味。她用舌尖把这点香血偷偷舔净。金色之瞳偷偷开启，透过壁垒扫了眼一墙之隔的屋子，先是震惊，随即心下暗自笑道，有趣，我压根没想到无意之中还能省我这些功夫。
她朝流枫道：“哥，怎的愣了？”
他不禁喃喃自语道：“这里……”
“很漂亮对吧？”舞灵清脆地笑着：“月姨可真是人美，心精如晶。我刚看到全部的魂都被此室精致吸了去。不过您要欣赏，也要先扶玉若嫂嫂躺下啊。”
流枫方回过神来，将玉若置于榻上。却忽发觉被单与枕头都绣着与锦袋相似的红枫绿朵纹样，心如被重物撞击了般。
适才在厅堂，不过是种薄弱之感，此时此刻，昔影旧曾识几乎变成了一种信念，他失声道：“小灵，你相信吗？这屋子，我肯定是来过见过的。”
“我信啊。”流枫狂喜，以为舞灵要给他讲些渊源，不想她却淡淡地道：“月姨不是说了嘛，哥哥生就有意识，没准是谁抱着你来这瞧了，留下印象了嘛。”
“不对，不是这样。应该是更早，许与前世有干系。”流枫指着被单上的刺绣道：“不然，如何解释这花样。”
舞灵凑上前看了看，轻笑道：“那锦袋不是哥哥生来就带的吗？许是月姨见过，她心灵手巧的，想来是她记住了按样子绣在这的了。”
流枫还欲再说，明月楼已凑近了道：“小灵说的是对的。你一走许多年，说不想是骗人的。可无处诉无法解，也不可能去铸心门找你，只得把你展给我看过的锦袋按印象描出来，闲来无事绣着玩。忆起你对我说那是你前生心上人送你的，也就把它们全放这了，你寻得她了，还能对前尘作念。”
“我给您看过锦袋，讲过这些吗？我不记得了啊。”流枫细细回忆，婴孩状与明月楼倒是闲聊过，对她此刻述事却毫无印象。不过明月楼眼神坚定，舞灵又在一边帮腔道：“哥哥的记忆本来就是忘未忘尽，想也没想起。乱七八糟交杂一处，导致您混乱了分不开，哪能每件事清晰如昨？”他想大概最近总碰到突发状况，多了些心，也释然了。
“对了，月姨，我看这里紧挨着个房间，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想必是您给我哥哥准备的了？”
明月楼嫣然道：“小灵很聪明呢，正是。”
流枫的眼角眉梢立即显露出欢欣雀跃。
慕野吟怔住，惊诧地望着并没有按照说好的答案回答的明月楼，想开口改了她的话，舞灵却先赞起她来：“怪道慕叔毫不掩饰夸月姨，您还真是既有生趣，为人体贴，心还纯净如月光。能娶到您还真福气呀。”
慕野吟原是面无表情，还有些冰冷地注视舞灵，这时却忍不住自豪地接话道：“当然，她是我看中的，还会有错？”
话一出口，瞥见了笑意更深的流枫与用戏谑目光看他的明月楼，他意识到这可惨了。
此言无异于表露他也默许了她的安排，现在想再改口，倒显得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了。
“连我这种幼稚人，你与我一处，都觉满意欢欣。”她不知出于何故，抬起眼睑环视着屋内所有事物一圈：“小若这孩子，怕无论哪方面都比我强得多，枫儿能与她共度一生，其实你更是无处可挑剔的罢。”
“我当然知道墨……小若好啊，可……”
明月楼摇头打断道：“那不就得了。我了解着你，这才敢自作主张临时改了主意，果真是口是心非。其实也与我般认定了这儿媳，还非要装长辈端端架子，坏毛病。”
慕野吟扶着额头满面愁容，不过到了现在这状况，也只能随意应付两声，无法多言了。他只好无声祈祷他隐隐的不安生是多了心了。
舞灵睨着他们，一时掩口不住地大声在笑，同时还捏着玉若的手腕，假作替她号脉的样子。
她乘着谁也未注意到她，偷偷将一根针刺入了她的血脉之中。
玉若被舞灵按住了，她的轻微战栗只传到了舞灵的手掌心。她抬起手臂，装样子地在她身上洒下了些许带有治疗用途的法力。
“玉若嫂嫂已稳定多了。”舞灵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入了三人的耳中：“不过还须我再仔细探探她的血络症源，才能选择更好的疗愈术。但若探知，我需要绝对的清净，烦劳月姨和慕叔带我哥先去他的房间稍坐。”
明月楼与慕流枫点头应允，慕野吟面容微缓，却带有怀疑之色审视着她。舞灵指了指墙，又用手指在自己的两只眼皮上蹭了一蹭。
他眼珠转了转，想通了她的隐喻：不过一墙之隔，他还有魔眼傍身，如果不放心，消耗体力开魔眼监视她就是，发现不对也来得及阻止。
而且，方才她洒下的那一抹法力，确充满着治愈之息，说不准她真的有救治办法。此时无法与首领取得联系，对破解这封印他也无能为力，此刻除了寄希望于这危险的刀刃上，也别无选择了。
“耗体力耗心脉我已不计较，双瞳会始终看着你，少耍花招。”慕野吟冷冷地道。
舞灵眨着她纯净无暇的眼睛，好像对他的话完全理解不了。明月楼拽了拽他的袖子：“野吟，你这说的什么东西呀？”
“当我一时兴起胡言乱语好了。”他移向旁边的屋子，还住了步，回头轻蔑地乜一眼舞灵，瞳已是用墨黑幻术遮盖的深蓝。
明月楼歉意地道：“小灵，也许你看野吟怪了些，脸上也总冰冷严肃了些。但他其实不是这般经常呛人的，也表里不一是个温柔的家伙。”
“嗯，从他的眼神我就看得出来，他是个真心实意关心哥哥和玉若嫂嫂的。”舞灵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我还是想说，哥哥有您们这样的双亲，真是太好了。”
在舞灵松开双手的一刻，明月楼觉得手心多了一个冰冷的小纸包。即使紧紧攥着，那馥郁的味道也穿过拳头的缝隙透出来。
这不是自己为了营造气氛，却寻了许久不得的最后一味香料么？
舞灵霎了霎眼，缓缓走到床边，笑道：“待我法术施放完，立刻唤您们来。我学艺不精，或许会慢些，效果也不显，莫要焦心或嫌弃我。”
明月楼“嗯”了一声，流枫恋恋不舍地盯着玉若，被明月楼拉着手拽了出去，同时将门带上。
他们刚走，她迅速令水幕覆在墙上，这样即便慕野吟开了魔眼，看到的不过是她安心为玉若医治。
他看到的是虚幻，她自己的妖瞳却能把他们真实的行动尽收眼底。
明月楼当真是一进入流枫的房间，就把自己塞给她的那包香料撒入了香炉之中，她手指微微一引，透过墙壁穿来一缕烟气。
就是这个味道。
玉若嫂嫂的血本来被勾起些许旧灵力，我又把成分加强了，想必此次是万无一失了。
她独有的纯净却阴狠的笑容绘在她的嘴角。
“梦烟，可否用你的琴织一曲，可同调伤痛的噩梦术，将其传与我？”
梦烟用隐形术，坐在北堂府对面的房顶，看脚步匆匆的幽朔与云锦，她正四处本应紧跟而来的舞灵，却听到她的声音是从另外的地方传来的。
她心中竟略有喜悦，幽朔竟然没和舞灵一块，跑来找我吗？
但她也没让这思绪留太久。
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还是冷静些的好。她敛起谁也看不见的笑容，冰冷而干脆地将这一曲织好。
泛着黑色的烟气在舞灵的手心凝聚起来，她把手掌放在玉若的头上，黑烟侵蚀着她的头脑，随即便扩散到身体每个地方。
即便是昏迷，那种撕扯心肺的疼痛也令玉若痉挛起来，不过她的体力所剩无多，即使是颤抖，也像是只寒风中的小猫那样，很轻的瑟瑟。她虚弱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嘴唇无力地一张一合，循环重复着同一个口型：“殿下，您没事吧，快睁开眼看看啊，我在这里，莲儿在这里……”
“哎呀，我的玉若嫂嫂，您可真是和我想的一样深情，自己受着侵蚀折磨昏迷，居然还不是给自己喊痛呢。”舞灵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道：“不过正好，你越是这样，就越会让他心疼。然后按我的想法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她轻轻地念了一段咒法，血红的清澈水之在她身后凝成了个人形之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