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二 默苍
织梦云2017-08-03 13:173,400

  花未眠万料不到她所敬爱的夫君竟会做此举:“夫君,你为什么……?”

  他完全懒于回答,也不顾那白骨也痛得发抖,将那针整个都没入了她的额中,剩下晶亮的小点。

  完全没有顾虑与怜惜,温柔的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冰冷,勾起的薄唇仿佛还有些得意。

  白润如玉的骨骼发出“格格”的声音,即将要崩碎,她的思绪闪烁出了一线光明,她猛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围那血染的风景,透过窗外一树赤枚,狠咬着无唇遮蔽露在其外的牙齿,冷冷地笑道:“苍默,我没想到,你真是够狠的。”

  “阿眠,不对,痕儿,你别这样说啊。”苍默做出很委屈的样子:“我哪里狠,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哪件不是令人胆战心惊的?”

  “可那是我不懂,你却不同。”她哆嗦着将身躯朝着舞灵,用手指着苍默,婉转的莺鸣凄凉地啼血嘶声:“散羽,你以为他是善良谦和,温顺柔婉,是俊逸仙姿的化身吗?不要再被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些华光根本都是伪装!我是冥族,我做的事情不感到痛也不能全算成我的错处,可作为一个拥有情感的仙却这样步步算计,他才是真正没心的那个,你莫要……”

  话语未完,落成无数的花影消散,那红梅色华丽的浮织长裙零落在地,苍默弯下身拾起:“痕儿,为何在觉醒这刹那间,又便这么多话呀?真是不招人喜欢了。”

  他忽地斜睨到了跪在地上的舞灵正直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心一抖,立刻将这件空荡的衣衫紧紧拥于怀中:“你要是可以听话,不去思量那些阴谋诡计,我们是不是能好好地在一起?不用我痛彻心扉地将你杀死,更无须靠这一魂一魄消散记忆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舞灵冷冷地看着刚还露着笑意的优雅男子站立不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淡淡地红衫染满了清澈的泪滴,连碰撞的山泉都成了悲鸣。

  她以娴静优美之姿立起,踏着完全不发出声音的舞步,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道:“主上,节哀。不过皆是冥族的阴谋逼迫身不由己罢了,您也别太过伤情,将心境调整好才是正道。”

  “说着容易,可我怎能不伤怀?”他的眼泪愈发如断了线的珠子:“我娶她,哪怕被黑暗侵吞,陷入阴谋,注定走上艰难我也不害怕;可如果早知道这份坚持换来的是她注定在我手中支离破碎,我宁愿她还在忘川边拂一曲长歌清冷。”

  舞灵摇摇头,仍旧是醉人的柔和:“儿女情长与天下安定,您终是会舍弃自己。有君若此,乃臣子之幸,三界之幸。戚戚然实在不该是您的姿态,况月无痕帝沙之流,践踏人心草芥性命,哪里懂得您的胸怀?死无足惜,更不值得您为此多哀。”

  苍默微觉怪异,噙着眼泪的眸轻颤,在刹那那双能看穿人心神态扫着舞灵。

  她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半分心音,清澈似水淡泊宁静,正对着他的目光,他立即用忧郁将那份质疑遮蔽,偷觑着她的神色,还不曾有变化,只唇齿间的笑意,含着她寂然空灵。

  “不愧是军师,深得我心,能窥吾意。”苍默长叹了一声,用手捏着残留华装:“她为何便不能如你般理解我?真叫人遗憾。”

  “那不是好事情么?”舞灵恭敬地说:“属下其实愚钝,人微言轻,对主上之魂灵也不过略解一二;可他们身居冥族高位,背后也有人谋划,却连愚不可及的属下也不如,细节处更是半点不知,燕雀辈罢了。无痕虽不能做为佳人贴心,却能给您透露出一种讯息。”

  她露出极为难得的认真的神色,沁人心骨的冰冷的狡诈阴险,兰花手指按在腮边,贴附在苍默的耳边,芬芳温暖的血香在他的身边萦绕:“他们自认为天下无敌,可惜头脑如此简单,您自己已有了算计,属下也会全力帮您,您若不胜,未免太没有道理了。”

  苍默想想觉得甚是契心,差点笑出声来,但他素来稳重擅藏情绪,仍在呜咽着道:“拿鲜血与尸体,残忍撕碎了他人的希望的战局,即使赢了也付出了太多代价,实在让人难以开心。”

  “主上英明果敢,决断干脆,性子中却总脱不了那种柔弱纯良。真是让人无法呢。”舞灵淡然地道:“赢了固然难以令人彻底展开笑颜。那要是输了,岂不更是白白牺牲?”

  “多谢散羽,命中得一知心臣子若你,此生无憾矣。”

  他那泛着泪花的眼那抹被劝服却仍有些矛盾的心情被他拿捏得正好,如果没有芒星盘在身,即使妖瞳在目,也看不出他的情感有虚假之处。

  “主上过誉,与君主连心,是属下一直来的愿望,能得您抬举,散羽之喜更是难以言喻。”舞灵耷下眼皮,深深地朝他行了个礼:“后续事不消属下再提,您便按着您本打算的事去做。时间紧急,属下再耽误不起,这就动身做我分内事去了。”

  她将刺入花未眠额头的那根针拢入手心,轻轻掰断,两道明亮的光芒融入了她的心脉之中。

  芒星盘最后的空隙也被填满,全身都是种不能说出口的痛。她的眉头却也不曾挑一下,只看了伤情的苍默一眼,不发一语离开了这华美却颇显寂寞的世界中,唯有一道略带血腥气味的芬芳中还存着她的痕迹。

  皎皎清月渺无痕,为汝长发青丝绾。

  夭夭桃花未成眠,描眉梳妆琴瑟乱。

  名利功过任人断,唯吾真心自悠然。

  乾坤自会容我静,把酒天伦共长欢。

  苍默含着哭腔的清冽的嗓音久久回荡,仿佛想用最初的歌,忏悔自己所犯下的错。低低地叨念着:“阿眠,痕儿,我为何要遇到你,却总是对不起你?”

  久久没有回响。

  华装不言,暗含一份不能言说的爱恨,此情此景见者极难不为之动容,也悄然泛起了辛酸。

  他开启的仙眸看不到舞灵的回首,那独自踏花的影子却也似在暗自神伤。

  军师,你的表情,是也被我对痕儿的深情打动了么?为我怅然,为我叹息么?

  他的长吁短叹没有停止,还将叹息无限放大,不断地萦绕在舞灵的脑海之中,直到她踏出了这虚幻的境界之中,他确定再不在心音可感应的范围之内,才长吐了一口气,厌恶地将怀中的衣服抛开,将满眼的泪珠用帕子擦干净。

  青绿的冥火凝于他的掌心,他轻轻一吹,火苗溅落在地上。

  满世温暖的鲜红融化在这苍青之焰中,化作一抹哀伤。他眼看这由他制造出的瑰丽的梦影被他亲手化为灰烬,不由得失声狂笑起来,与他的翩然气度大相径庭。

  可他的这纵声响彻的笑丝毫不显疯癫,像是个压抑了情绪许久的人,终于可以得到一刹那的开怀。

  “烧得好,烧得真好,再旺盛一些吧。”

  他嫌这幽冷的侵染还不甚足够,低低地念了一段咒法,火炎随之燃烧得更旺,梨花色的屏障覆盖在他的身上,伤不到他分毫,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却也唯有他的身体没有被焰火舔舐吞下。

  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流露过真实的自我了。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流露出过真实的自我。因为,在所有人能忆起的角落,他的谦和有礼的印象就没有片刻被质疑过。

  不知道谁曾经说过,伪装一天是伪装,数十年如一日便会成为真正的形象。可惜,苍默终于不知道这句话本身就是句谎言,还是他太过于特异,他不停地再用虚假冲淡,却还是忘不了,剜不出埋葬在灵魂深处的那个他。

  法力凝成的实体,归为无法触及的虚无,他终于遵从了自己的心意,的确依然是说不出的畅快,才笑得如此开心。

  很快,很快了……

  他低低地喃喃自语道。

  很快,我就可以天天都活出真实了。

  我再也不用维系什么风华绝代,气质卓绝的天界第一仙君的姿态了;

  再也不用整日把心系天下,忧虑苍生的话挂在嘴边了

  也再不用在众人面前假作对那令人厌烦的木偶有多痴恋,哪怕她变成骷髅也不离不弃的一往情深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都闪烁出了灼灼,如久居牢笼的金丝雀见到自由的天空时,干渴许久的旅人见到水花的那种光芒。

  在即将彻底崩塌,他的气息便要暴露于地界的刹那,他微一旋身,落在了九天之上,轻轻咳嗽了一声,那毫无瑕疵的高贵姿态落在了诸仙族的眼眸之中。

  “主上,您去了何处?眼眶有些发红呢。”守侯在九天宫外的侍卫臣子见他的心绪似不佳,连忙关切地问他道。

  “没有什么,不过是给痕儿留的桃花林烧掉了。”他黯然地道,那些人也不忍心再问,见他低着头走进了九天宫中,悄悄议论着。

  “主上还真是个专情的人呐。”

  “是啊,那么差劲的人,主上还总是念念不忘,还耗自己的法力为她留魂魄,终于下决心烧了,这才好,免得横生枝节。”

  他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压低,却不知隔墙有耳,苍默听得一清二楚。

  他透过那冰冷的类冥之镜,正见着舞灵将收在纹身中的玉若释放出来,还在默默地眺望着花下眠长。

  散羽都一点没看出,就更不用担心你们了。

  舞灵飞起的黑发,遮住了她眼中的那比苍默还要深邃的阴影与更加恐怖的笑容。

  哥哥,我愈发觉得,遇到你,真好。

继续阅读:其九三 血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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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若幽雪梦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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