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仍是深夜。
凌承羽的尸体,被扔在了客栈之下。
一个蒙面女子在他身畔,用鲜血写下了几行字:“殿下,属下无能,未能如约灭掉铸心门与其他诸派,愿以死谢罪。”
“站住。”冰冷忧伤的声音。
她毫不犹豫地向那个方向抛出几根针。
他却轻松躲了过去。
虽是个虚弱的不得了,嘴唇都有些发白的人。可还是很轻易就躲开了。她见势想逃跑。他的移动速度,比她要更快。她才刚刚迈出步伐,他已经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她。
紫色的衣衫,在月光下,那样迷人。
散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却让他有着别样的诱惑。
是冷幽朔啊。
她差点脱口而出什么,忙忙地掩了口,然后才说道:“你是谁?”她拧着嗓子,故意掩藏着原本的声音。
“你真心问我这个问题?”他犀利的眼,仿佛对她说,你不用再装下去了。
她有些紧张了起来,皱起来的眉头出卖了她。
他看到她的表情,轻笑。
笑声中有些嘲讽的意味,而他的眼睛中,甚至还有着同情的目光。
“啊,是我被发现了吗?”
他点头。
完了。本以为伪装的足够好,没想到还是暴漏了。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反正该做的事情,她都已经做完了。
她看到他开口,他大概是要告诉她,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吧。听听也好,正好可以了解自己究竟是哪个环节疏忽了。
他看着凌承羽的尸体,道“做得不错。这阻止了不少事的发生。”
“嗯?”她的疑惑倒并不像装出来的。
和她所想的不同,他并不是告诉她她是何时暴漏的,而是说了她听不懂的东西。
他怔了怔。
好机会。
趁着他发呆的功夫,她唤出一把弓来。
迅速搭住弓弦,直朝着他的心脏飞过去。他伸出两根手指,把箭夹住了。
好强大。和她的估测无二致,也许还要更强一些。
韩念洛自己的法力只能算是中等,他的大弟子实力为何会如此!
他接住那只箭时,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原来她是这么做的。比我想的还要高明。可……”
他自己叽里咕噜了一通,忽而就换了一副冷淡的口吻:“我们门派,现在已经被你们魔族杀光了是吧?”
他怎的知道的这么多?
她犹豫了一下,思考着究竟该给他什么答案。
“啊,是啊,杀了。铸心门视死如归,没一个胆小鬼,挺让我钦佩的。不过,他们奋力反抗,可是,一瞬间,整个空蝉都被夷为平地。”
他的表情淡淡的。这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毕竟是自己的师门被灭,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没有悲伤,也没有诧异。
寂静,也许是海啸爆发的前兆。她还是不敢松懈。知道无法战胜他,可她也不想麻烦首领。大不了拼上这条命。
“你走吧。”
“我?”她几乎将所有的法力都凝聚在了紫檀弓上,他却这样轻轻松松地,要放她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她听得清清楚楚。
他是这样冷血的人吗?不,他甚至可以拼命地去救陌生人。可是,看他如此的真诚,不像是在骗人。但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你了解我的,我一向言出必行。说放你走,就不会食言。”
她心道:你了解我的……他还是知道了什么吗?他还是猜出了,她是他认识的人吗?
可他的话一向是不多的,再问下去,很可能会惹恼了他。也只能让自己的位置更加被动而已。
“你放了我,我也不会谢你的。再见面,还是敌人。”
“本也一直是敌人。”他微微一笑:“我之所以会放你走,不过是因为,若你死了,这戏后面就没法子唱下去了。”
“什么……戏?”
“嘛,你不是你们首领的计划中,很关键的一环吗?我想杀你轻而易举,可是缺了你,魔族首领恐怕一时半刻就没什么新办法了。”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他的谜团和传递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她几乎没有办法处理。
他什么都知道了,却要放她走,还一脸期待的模样。
那这个计划,还有实施下去的必要吗?
“你看起来很困扰呢。没关系,你不用把今晚的事汇报给你的殿下,就让一切都照常进行便可。我不过是怕逻辑链条断了,很多人会为此困扰的。其实今晚已经算是我多管闲事了。啊,不过这种事情不用我操心,我想自然会有人去处理的。”
他留下她一个人,紫色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真的就这样走了。
在知道师门被灭、她是他熟悉的人,以及魔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情况下,轻描淡写地放走了她。
我却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做事如此不循常理。
我本能性,把我的琴唤了出来。湖蓝色的琴身和透明的琴弦,每次唤它出来时,都不由得赞叹,把它做出来的那个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完美的外形,无与伦比的音色和杀伤力。当我把手指按在冰冷的弦上,正要弹拨一曲短歌,突然想起了冷幽朔的话。
逻辑链条,有人回去处理。
我的心骤然一寒。
我有一瞬间,有一种,他的话并不全是对着她,也有一部分是说给我听的。
他为了不给我带来麻烦,留给我空档,顺便提醒我该出手了。
但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和我说话呢?
他都不应该知道我在这里监视着他们。
我的气息,在这三界,只要我想,都没有人可以感受得到。他也不会例外。
况且,他说话一向是古古怪怪的。我自己心里发虚,产生了错觉。
这大概就是重叠的副作用吧,以至于,我也习惯于,把不相同的人,当作同一人了。
我以为我可以看透每个人的本质。可是,偏偏还有这个,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我无法看清的人。
他是我的命中注定。所以,我总是注意他更多。而他,明明可以不受控制的,却总是会按照我想象中的样子,被引导,并统领整个局。
很多次,很多次。
都是他。只有他。
我不知道他是站在一个什么位置的。
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我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做了很多的事情让我想好好谢谢他。
这一次,他也是的。
我原以为,积累的点越多,所展开的视角便越全,我可以兼顾到的事情就越多。可即便是我,思想和心,也开始逐渐出现混乱的征兆。
尤其接点少还好,接点越多,无力感就越强,我就越发难受。且需要绝对的专注,稍不留神,就会造成混乱,许久难以平息。
我决定不再偷懒了,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岔子,无论成功与失败,这都是最后一次重复夜的分支,是时候向外延伸了。若是让我再来一遍这个多接点的世界的话,虽然以我之躯暂时不会疯,但也许入不了心的信念就会垮塌。
我已经经历了多少次无边无际的黑暗,才到达这里,本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可是他却出现,几乎破坏了道路。
如果他破坏了这条路的话,虽然毫无疑问,开拓了另外一个新视野可是对我来说,主导权就会从我的手中游走,根本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我只能再一次以意志和双眸去判断世界的点。太痛苦了。
但最后,却还是给了我一个如此好的机会弥补。
我感激的,几乎想要流下泪来了呢,虽说我没有真正的眼泪。
只不过,这一次的感谢,也还是没机会说。
因为,他总是在无意识间帮我,我们的交集并不多。
不,也许直到最后,对他来说,我们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交集。这是对他来说的某种必然。
但我撩拨起琴弦时,它的音色虽依然如此美妙动听。可是对于抚琴者的我来说,我却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它和以往的区别。
我开始变得不是为使命所控制,而是自发地一点点聚拢起丝缕,寻找着无尽孤单地些许安慰。
“线”逐渐占上风,“暖之一侧的血液”在逐渐回冲。
我在逐渐朝着彻底背叛的方向靠拢。
虽说分裂之躯,在干涉之下,变得越来越强大。但是我的血液回冲速度却雨来愉快了。
这新的问题是我没想到的,和我最早的估计,一点都不一样。
我最初以为,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是血液无法回冲。但其实我听灵夜的琴音变化时,就发现它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半点不值得忧心的部分。
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我到底能不能在“冷之一侧”的鲜血耗尽之前,把一切并凝,阻止没有野心、没有意义、纯粹是为了取乐的阴谋。
我弹出了这一曲的最后一个音,指尖冰冷,稍稍有一点僵硬感。
看着她的神色变得茫然,明天,又是崭新的。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只是,我默默地祈祷着,最好这次能够结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