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双手互搭在肘部，清冷的眼就转向了青年人。
“佑儿？你那个好徒弟文佑？总听你提及，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呢。”墨莲碎步轻摇，幽幽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我才不要魔族的人来夸我！”文佑怒道：“师傅，你给我解释解释现在的情况，你怎么会和这魔女在一起，还谈了这样多事！”
“现在……”文佑的出现，大大出乎了凌承羽意料。他暂想不到该如何应对才好了，装傻道：“对，怎么回事呢？为师也不知道啊！可能是佑儿你没休息好，出现了错觉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啊？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杂碎，做都做了，却也有不愿意说的时候啊？”
墨莲斜睨文佑，文佑狠狠咬着唇。
是的。他失去了那么多，道德，品性，尊严，早就全部丢掉了。
他以为无所谓了，但是现在面对着，如此相信他的徒儿。他却深深地抵触着，说出站在这里和魔族交谈的原因，和魔族的种种勾当。
“师傅，你为什么要沉默！你为什么不狠狠训斥我一顿，说我看到的都是假的，想得太多！”
凌承羽的嘴唇动了动，可是开口，还是困难。
“啊呀。很不坦率呢。看来你师傅上了年纪的，还喜欢虚荣和脸面，不想说的呢。”墨莲淡淡地道：“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何如？”
“不用！我自己来！”
凌承羽听到了墨莲的声音，就像是安下心来了一般。
而他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有着说不出的解脱。
是啊，他害怕些什么！
因为眼前的人是他的徒弟，又是他自小抚养长大的？
因为他相信自己？对他奉若神明一般崇拜？
那一切，只不过都是文佑的一厢情愿而已。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一点，从一开始就不曾改变过。
只是，他知道，如果此刻文佑知道了他的真实面貌，面具下的另一面，有墨莲站在其左右，文佑肯定是活不成了。
但是，他误闯到这一切，就算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还是死路一条。
不知道，或许比知道还要幸福不少。
而墨莲不想给文佑死的安然之机，与其让别人说，不如他亲口说。
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辛酸，他毕竟还是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些许感情的。
但他突然想通，既然能动手杀了他的家人，那么也能动手杀了他。他的心被狼狗所吞噬，他早已成了魔之俘虏。什么情谊，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佑儿。”他一改往日的谦和，表情很是邪煞。文佑平生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瘆人的面庞，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师傅。可是，这样恐怖的表情，和凌承羽黑暗的内心，才是最相称的。
“其实，很多事情，凭你，也早猜出七八分了。你想问些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你忽略掉的，我替你补充上。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他的确是揣测过许多。他毕竟是凌承羽，最亲近的人了。因为亲近，所以了解，所以怀疑，又不敢怀疑。
很多事情，都被他故意忽略了。
看到他畏畏缩缩对明显不是善类的女子，将“大人”，“殿下”等魔族称呼说个没完。连要灭掉其他门派这样的事情，都直接答应下来。
已经到了，不能再逃避的时刻了。他极其失望低下头来：“蕴平师祖，是您杀的？”
“是。”
“百里师伯他们，也是您杀的吧？”
“是。”
怪不得资质平平的师傅，会如此顺利地，坐上帮主之位。
在夜云帮的前任帮主死亡后，整个门派争得头破血流。只有凌承羽淡泊名利。或者不如说，很有自知之明，似乎深谙无论如何，也许都不会轮到他做上帮助之位。可是，他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自相残杀身亡。只剩下他这个，又有品德，又有身份的一个，名正言顺地坐上了帮主之位。
就算是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也几乎挑不出哪里有问题。可这竟是个人为设计的，大大的局。
“并不是我看不起您。以您浅薄的心计，您那并不聪明的头脑。又怎能想到如此多，做到这么多的呢？”
“我早已把我的自由，我的一切，全部都交予了寒幽殿下和墨莲大人，交予了魔族。所以，我才会有现在的地位啊。”
“地位，有那么重要？甚至值得您出卖灵魂？”
“当然重要啊。就算我不出卖，又会如何？”他苦笑道：“你知不知道，整日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仰人鼻息。不受关注，不受关心。你生或死，明明就是一样的人，可就是要矮人一等的感受？我去争去抢，就是不自量力。我谦和，就是有自知。我给师傅师兄我给所有人献媚，是为了让自己的地位在他们眼中更高一些！可是他们又是如何对我的？更轻贱更看不起我，逐渐把我的所作所为当成了理所应当。”
凌承羽在说这些的时候，几乎是在喊。想要喊出所有一切的不快。
眼前的这个人，是文佑的师傅。
他所说，表现出来的所有，文佑都觉得陌生。
那个看起来温暖的人，隐藏着暗影。
而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还在慢慢给他讲述着他第一次听到的故事。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些人什么也不用付出，就可以获得胜你十倍的成就。一棵小草，沐浴再多的阳光雨露，也长不成参天大树。
他很想自杀。他听人说，自杀就是解脱和重生。他实在不想再做山脚下的小小岩石。
可想而知，他并没有死成，在即将失去生命时，被拉住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寻死？
声音如此的温柔动听。
发自内心，只是对着他一个人的，灿烂迷人的笑容。他几乎快被笑容融化。
这样的温暖引人，他情不自禁地，把他的烦恼全都倾吐给了这个陌生的人。可是，他也在耐心地听着，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来。
第一次。没有蔑视，鄙夷，只是认真地听他讲话。
啊，这样，是因为有着怎样都跨越不掉的阻碍呢。既然无法跨越，把他们都除掉不就好了？小草的确长不成参天大树，可是只要大树倒了，小草不也不用再从它人的夹缝中获取养料了？
他近乎绝望无神的眼和心，就被对方点亮了。他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选择。可是，他的神情很快又黯然了下来。
他也曾想过选择不再隐忍。可是他能力有限。头脑，也不灵光，想要运筹帷幄，还是差得远的。他的小计谋小聪明，连他都能看出，是骗不了任何人的。
那人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啊，虽然知道这道理，可是可怜的小草苗，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呢？
他默认了。
借助外界的力量不就好了？小草借助樵夫，山石借助火炎。
那么，该找谁借助这样的强大力量呢？
那个人当即告诉他，现在只要他同意。他就可以获得随心所欲的能力，而他要做的，只是臣服于他就足够了。
他干脆地点头了。哪怕在知道对方就是，各大门派，乃至整个人境都在痛恨的魔族首领。他也同意了。那人笑眯眯的，十分温和，想不相信与依靠，都十分困难。本来就一直是被轻视，被驱使。那么，被谁驱使，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那人开出的条件，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要好。
有靠山的感觉真好啊，有人帮忙出主意可真好啊。
他所获得的第一个主义，就是通过散布谣言以及魔族的幻术，使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蕴平，相信身为平民的文佑家中藏匿绝世武功秘籍。并主动提出接下这个肮脏的营生。杀光了实则手无寸铁的文佑家人。自己收养了文佑，又无私地将秘籍毫无保留奉送到师傅的手上。
这是师傅第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原来，他不单单是一个白痴，还是个呆子。
连到手的好东西，也会毫无保留地交出。但是表面上却对他客气了起来，自己开始醉心于其中的玄妙咒文。逐渐开始不理会帮中之事。
他悄然聚拢着，和他同病相怜，总是被自视甚高的人所看不起又毫无办法的人的人气。同时给几位，有继承帮主野心之人一种，师傅避而不见实则是身体抱恙，时日无多的错觉。并不时挑拨他们。
原本只是虚假的友好，经不过凌承羽几句话，逐渐土崩瓦解。他则在旁人探讨这几人莫名恶化时，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一边说盼望着他们早日和好，一边把思维引向全是因为权利之争。而他，轻轻松松置身事外。
魔族的那本秘籍前半部，确实能让人武功大进，而后半本，以凡人之身，必然会殒命。又过了不久，人们猛然想起蕴平时，他早已经死去多时。面前是没有写完的，几个名字。像是他钦点的帮主继承人。凌承羽被列在了最后，并且还十分合理的用墨汁划了两笔，又写了一遍——看起来似在犹豫。
之后的事情，就更容易了，只要制造出那几个早就关系恶劣的人自相残杀的假象。
说是活该，或说是被名利所累，但是，谁又能想到一直那个所谓与世无争的人，是身后的黄雀。
看起来，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仿佛是天上降下来的幸运。也没有异声，有权利有资本不服的人，全部，都死去了。
他一口气讲完这些，脸上全是骄傲和痛快的神色。
文佑释然，难怪师傅这么无脑的人，也可以将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原来是有人暗中指使，他一直只是照做。
文佑听到家人被屠杀的时候，不感到伤心，他当时也不过只有五岁。文佑听到那些师叔伯自己算计，却又死于他人算计时，他也只想真是恶心，而没有同情怜悯。
他只是想，为师傅出了这一系列主意的，幕后黑手真是太可怕了。怪不得他能够成功篡位，也能够快速吞没人境。
“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问师傅。”文佑轻声道：“这开展弑魔大会，其实，也是魔族首领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