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淇脸色微变，随后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园子中的那株杨树，道：“今年的杨花，确实比往年，更让人觉得伤感。”
颜珏垂眸，转身离开。
京师的天气，并不算好，但是也并不算坏。
陌上桑倚着栏杆，看着楼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脸上的笑容却是再掩不住了。
“你从在路上的时候就一直很开心，莫非你知道自己能够一举夺魁？”华扬涛不由笑道，“还是说，你只是在笑我们呢？”
陌上桑回头，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道：“我哪里敢笑你们啊？大师兄你是师父定下了的接班人，二师兄如今与雪姑娘情意甚浓，我这个至今仍旧一无所有的三师弟，哪里敢笑你们啊？”
“你说着是没有笑，但是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元立重却是嘲讽道，“你啊，如今只等金榜题名，回乡去娶了玉涵了，还说什么一无所有？”
华扬涛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由问道：“说起来，立重，最近怎么不见雪姑娘？”
元立重闻言却是一怔，随即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她最近似乎是不想见我的，可能是因为上回我说的那件事情吧……”
华扬涛确实有些奇疑，不由问道：“你说的事情？你说了什么事情会让雪姑娘这么生气，甚至疏远你？你该不会是一时糊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在大师兄心里我就是这样子的人？”元立重不由反驳道，“我一向敬她爱她，哪里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陌上桑看着元立重似有些伤感的表情，张了张嘴，方才道：“我却是知道一些的，只是——”
元立重和华扬涛不由看向他。
陌上桑咳了一声，道：“只是觉得，雪姑娘和，和雪大学士有些相像。”
元立重脸色顿时一白，而华扬涛却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问道：“你说的雪大学士，可是十三年前的那位？”
陌上桑点头，随即道：“若是按着颜叔叔那里的辈份来，算了，只是知道他和颜叔叔长得有些相似，在刚开始见到雪姑娘的时候，我便觉得她和颜叔叔有些相似，这才……”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元立重顿时怒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陌上桑面前，似乎想要动手。
“立重，你冷静一些！”华扬涛立时拦住了他，道，“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如此？”
陌上桑却只是看着元立重，没有说话，只是元立重仿佛能够从他的眼睛里头看出他对自己的嘲笑和讽刺。
元立重冷哼一声，甩开了华扬涛，转身离开。
“立重！”华扬涛想要追出去，只是回头看了看淡然整理自己衣裳的陌上桑，不由道，“为何刚开始不说？你明明知道立重他……”
“我查到的时候，二师兄明明已经是情深不能自主了，我若是那时候告诉了他，他岂不是要疯了？”陌上桑脸上现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况且我只是觉得他和雪姑娘也是挺般配的。”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说出来！”华扬涛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或者说，陌上桑不愧是江南第一奸商的弟弟吗？
陌上桑却还是那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仿佛即使是让全天下的人指责，他却还是正义的一方：“方才二师兄不是说了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姑娘已经开始疏远了二师兄，这也就证明了雪姑娘即使尚不能够证明二师兄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也已经有所怀疑了。若是让二师兄继续没有防备地下去，只怕到时候二师兄性命堪忧啊。”
华扬涛只觉得陌上桑说的话是一环扣着一环，而自己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是没有办法指出到底不对在哪里。
陌上桑见华扬涛语塞，脸上的笑容愈发纯良，道：“大师兄，你能不能先放开手？我现在可是要去解决这件事情了呢。”
华扬涛虽然不知道陌上桑这句话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最后还是放开了他，道：“算了，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我这个外人该管的事——只是立重毕竟是你师兄，你是不是也该……”
“我明白的，大师兄。”陌上桑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纯良，若不是出来的时候师父千方百计告诫过自己，再加上方才听到看到的事情，只怕华扬涛此时也不敢相信，这个笑得一脸纯良的陌上桑，骨子里却是一片漆黑了。
华扬涛想到这里，心下不由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坐在了桌前，道：“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吧。”
陌上桑轻轻点头，走出了门去。
华扬涛不由回头看他，却见陌上桑并没有撑伞，投身进了那一片蒙蒙细雨之中，不一时便被那如丝的春雨冲淡，只剩下一层轮廓。
华扬涛不由失神，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叹了一口气：“我这都想了些什么啊！”
雪如渊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春雨，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但是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这便要走了吗？”忽然一个极其清朗的声音传来，雪如渊回头看去，却见是陌上桑。
“嗯，这几个月来，多谢你们照顾了，只是……”雪如渊并没有同陌上桑交谈过，或者说从一开始陌上桑就对她表现出了一种淡然的疏离，所以她也并没有凑上去。
陌上桑看着雪如渊的表情，便知道雪如渊心里对元立重尚有不舍，唇角微扬，道：“其实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清楚，不说，只是因为你们两个对彼此都是用情颇深。”
雪如渊脸色顿时一变：“什么叫做‘心里都清楚’？你清楚什么？当年的事情，你难道知道不成？”
“雪家灭门，当今权力巩固，不再惧怕前朝先帝的势力。”陌上桑却是缓缓道来，“当年我确实还小，所以当时的景太傅也好，左太师也好并没有将这件事情瞒着我。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是一一记住了。”
雪如渊怔怔的，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陌上桑显然也并不觉得就凭着几句话，雪如渊便会尽数信任自己，便又道：“其实真的说起来，你的仇人从来就不是元家，当年，可是你的父亲自己想要死在元恒手上的啊！”
雪如渊闻言大惊：“不可能的，父亲怎么会……”
“因为他非死不可，他不死，赵璠，也就是今天的皇帝，就不会放心。”陌上桑平静地抛出一句即使现在想来都会让人觉得荒唐的话，“因为你的父亲的长相，实在是让当今觉得，十分可怕。”
雪如渊脸色微变：“长相？这又是什么说法？”
“晴柔晚景掩树荫，黄昏夕照尽年华。”陌上桑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京师之中传扬甚广的童谣，笑道，“你该知道的，当年密谋造反，最后被自己的儿子所诛的大将军颜涛的情人，叫做顾晴柔；而你的父亲，叫做雪犀照——或者说，该称他为顾夕照。”
雪如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此时听来，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
陌上桑却是轻叹道：“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是我现在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仇人不是元家的人，也不是顾家的人，而是当今的皇帝，那个为了权力而逼迫元家动手的，赵璠。”
春雨依旧如丝，只是此时却是让人感到了侵骨的寒意。
“春雨杏花，此时正当浮一大白。”陌上桑已然回到了楼里头，只是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着的，证明他确实是离开过一阵子。他此时还是笑着的，但是眼睛里头却已然是失却了阴霾，好像有什么事情经由他的手上，彻底改变。
华扬涛最后看不过去，道：“你可以现将湿衣裳去换了，莫要着凉了。”
陌上桑却是轻笑到：“大师兄，你尽可以放心，我身体虽然不好，但是这样的春雨，还不至于让我一病不起，况且，我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呢。”
华扬涛微怔，问道：“心情好？”
“二师兄和雪姑娘的事情解决了，难道不值得我心情好吗？”陌上桑轻笑道，“为了让雪姑娘打消顾虑，可是费了我许多口舌，这才终于帮着二师兄赢得美人归了。”
华扬涛虽然奇怪为什么陌上桑几句话便能够让雪如渊回心转意，但是此时却是不容他细想了：“你心情好并不代表自己不会生病，还是先将衣裳去换了吧。”
“大师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是有分寸的呢？”陌上桑脸上的笑意浓重：“三日后便是景家的小公子，迎娶平芳长公主的日子了，我怎么会让自己生了病，从而没有办法出席呢？毕竟是十三年未见的老朋友啊……”
华扬涛闻言不由道：“若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怨妇，要去新郎官那里闹腾的呢。”
陌上桑闻言却是笑道：“你不说我到忘记了，当年景小公子可是说过，要娶我为妻的。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去婚礼上闹上一闹，说景小公子负了我呢？”
华扬涛顿时咳出了声来：“儿时的戏言怎可当真？况且你与他皆为男子——算了，你可莫要胡来，不然我可是会去信给常骞，将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他的。”
陌上桑顿时有些垂头丧气，道：“知道了，大师兄你就只会拿着我大哥来压我……”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依旧是淅淅沥沥的。春雨便是这样不急不缓的，但是等人回过神来，才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满世界都已经是一片湿漉漉的，没有一处干地可以下脚了……
天气很好，从早晨开始就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再有昨天下的雨，导致天气也不是很炎热。所以在这样的天气里成亲着实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受罪了。
但是天气好，可不代表人的心情好；有些人觉得今天很开心，那就必然会有一些人觉得今天实在是人生之中最糟糕的日子。而有着这样心情的人，则是现在已经梳妆完毕了的平芳长公主，今日要出嫁的新娘子。
方嬷嬷本来想将凤冠给平芳公主戴上，但是却立即让平芳公主阻止了：“不用戴上——至少现在不用，本位想去见见大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