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已经结束了,你们要走的话,还是快点儿走吧,阿行是奇镇的大人物,他今日入葬,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从明天开始就要封镇了,到时候你们就不能离开了。”聂兰夙收回了扳指,转身离开。
“聂先生,我能不能去拜祭一下灯先生?”慕少尧忽然起身道,“我以后,或是再也不能够踏进奇镇了吧?”
聂兰夙脚步一顿,随即道:“墓地在哪里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去吧。”说罢,没有停顿地离开了。
慕少尧垂眸,慕少艾立即走上前去,和他一道走出了门。
左以珺看向颜珏,不由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感觉你师父似乎很讨厌少尧?”
“师父是在灯先生身边长大的。”颜珏站起了身,道,“如今灯先生为了救慕少尧以命抵命了,师父当然会很讨厌少尧。”
左以珺一噎。
“走吧,我们也去拜祭一下灯先生,方才的葬礼,外人不是都没有参加吗?拜祭之后,我们就该离开了,不然师父只怕是要生气了。”颜珏回头对左以珺道。
左以珺点头,同颜珏一道走出了门。
杨花沾衣,春风拂面,只说这万山千水,情至浓时,无处寄。
“你从哪里学来着咿咿呀呀,矫揉造作的话来?”左以珺回头看着哼着戏曲的颜珏,道,“好不容易能够回来一次,你不要这般扫兴可好?”
颜珏一拂袖上沾染的杨花,笑道:“难得回到江南,看这杨花沾衣,你就不要计较我唱了些什么了难道不行?你只说我扫了你的兴,却是不知道你也扫了我的兴呢。”
左以珺只能苦笑摇头,道:“跟你这么多年,在口舌之争上,我还是赢不了你。”
颜珏闻言只是轻笑,仿佛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我本便是这一个行当的,莫非你还要以己之短,克彼之长吗?”
左以珺闻言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不再去看那个人的得意样子了。
不一时便到了顾府,顾常骞早已经安排好了人来接,看着人到了,便立时将他们引进了门。
“没有想到,十三年没回来,这里依然是变了样子了。”颜珏不由感叹道,“也就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实在是老了。”
顾常骞此时正在与左以珺提及十三年里发生的事情,忽然听了颜珏这样一句话,不由笑道:“颜叔叔,你在外头十三年,难道就没有什么地方引起你的离愁?还带着父亲到处走?”
颜珏咳了一声,笑道:“离愁什么的,哪里是适合我的东西?我就只有四处逍遥的命了,哪里有这个好运有什么家乡亲人的,让我乍起离愁?”
顾常骞自然是听老人说过,颜珏的父亲是他自己一手推上了死路的,虽说是为皇上平定叛乱,算得上是大义灭亲,但是对颜珏来说,落下的怕只是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痛苦吧。
颜珏见顾常骞脸色变换,心下微微有些疑惑,便去看左以珺,却见左以珺也是一副不甚清楚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说知子莫若父,哪有你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儿子在想些什么的?”
顾常骞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走神竟然让颜珏对左以珺动了气,便忙道:“并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只是侄儿在想,关于上桑的婚事想要让两位长辈做主。”
颜珏闻言微怔,随即道:“喂,左以珺,你儿子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
左以珺完全没有想到颜珏会完全否决掉自己的责任,便忙道:“等等,这事情先不忙,阿珏,你可不能只让我做事,你却在一边休息吧?”
颜珏却是道:“怎么不能?你才是这两兄弟的父亲,关我什么事情。”
顾常骞见这两个人似乎还有一段时间要吵,心里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春天已经到了,或者说即将过去了。颜珏他们回来的时间比预想的晚,直到现在才终于到了。但是时隔十三年,顾常骞见到他们的时候虽然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却是渐渐起了疑惑。
“怎么了,常骞小子,难得见你这副样子。”老人还是摇着摇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头,仿佛便是此刻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情。
顾常骞张了张嘴,随即道:“我今天见到父亲了。”
老人顿时被烟呛住了,道:“我知道,他们不是说今天到了吗?怎么,你见到了你的父亲所以太开心就跑到这里来了?”
“父亲在我小的时候是一直呆在江南的,老爷子也说那是我的父亲。”顾常骞并没有回答老人那特意的调侃,只是垂眸道,“可是随着年岁渐大,我发现自己和父亲并没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相像的,就像是两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虽然老爷子说是因为我长相肖母,但是——”
老人闻言,不由道:“你这小子,不会是怀疑自己不是左以珺的儿子吧?”
顾常骞点头,又道:“后来父亲带回了我的弟弟,陌上桑,虽然我不解他为何要姓陌而不是姓左,但是他和父亲确实是长得有几分相像的,父亲既说那是我的弟弟,那么我也就放下了疑惑,因为……”
“因为你这小子虽然和左以珺长得不像,但是和陌上桑确实有几分相似。”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那么事情到这里就该解决了才对,你确实是长相肖母而已……”
顾常骞忽然道:“老头,你知不知道老爷子一共有几个女儿?”
“女儿的话,就只有你的外婆晴柔一个啊。”老人抽了一口烟,道,“我还记得晴柔出生的时候,那个老头子开心的样子……”
顾常骞又问道:“那么,我的外婆,又有几个女儿呢?”
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道:“晴柔和颜涛只有一个独子颜珏,哪里有什么女——儿!”老人顿时咳了起来。
顾常骞脸上带上了嘲讽的笑容,道:“既然是没有女儿,又怎么会有我这个外孙?难不成我的母亲,还是一个魂魄不成?”
老人脸上带上了肃穆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有人一直在编一个谎话?”
顾常骞点头,道:“而且这个谎话虽然拙劣,但是却没有人看出来这里面的漏洞。”
“没有想到,这十三年过去,我真的是老了。”颜珏忽然从门后转出了身来,脸上却是依旧带着笑容,仿佛方才并没有听到顾常骞的怀疑似的。
老人见了颜珏的长相,显然怔了一怔,道:“你便是晴柔的那个儿子吧?”
颜珏点头,笑道:“我家的臭小子给老人家添麻烦了。”
老人闻言却是笑道:“这个小子,虽然说是一个麻烦,但是却也不臭啊。”
顾常骞却是皱着眉头,显然是方才的事情那个他还是很在意。
颜珏轻叹了一口气,道:“顾怜确实与我外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是我的师妹,与我师出同门,总算也能够叫顾老爷子一声外公的。”
顾常骞闻言微惊:“顾怜?”
颜珏见他惊骇,不由笑道:“怎么,你那个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的母亲叫做顾怜,是他那个已经过世的妻子吗?”
顾常骞收起了自己的惊讶,只是道:“父亲说过,但是我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
颜珏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笑道:“其实,你父亲应该还有事情没有告诉你的。”
顾常骞脸色一变,问道:“什么事情?重要吗?”
颜珏看向顾常骞,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同我有几分相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更应该是我的儿子而不是左以珺那个傻子的?”
顾常骞闻言,忙道:“虽然我这样想过,但是绝对没有觉得父亲是一个傻子。”
颜珏闻言却是笑出了声,道:“左以珺不是傻子算是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住。常骞,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虽则顾怜同我只是师兄妹的关系,但是,她与我母亲却是有七分相似的。你长相肖母,与我长得相似并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这自然也不能成为你认定自己不是以珺孩子的证据,明白了吗?”
顾常骞只是觉得自己听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不由混乱了起来,道:“颜叔叔,这件事情让我再想想吧。”
颜珏点头,顾常骞便转身离开了。
老人微微吐气,一口烟便吐了出来。
“恒王殿下倒是惬意,可怜了我们这些小辈,却是跑进跑出,都快累死了。”颜珏看着那个老人,轻笑出声,“常山匹夫?恒王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救出自己的大哥大嫂,甚至没有报仇才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空有匹夫之勇的人吧?”
老人——常山匹夫赵淇却是依旧很安详地躺在摇椅上,仿佛早就知道颜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什么恒王?不过是一个已经死了将近六十年的人了而已,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恒王?”
颜珏闻言,却是轻笑:“是啊,六十年的时光啊,虽然没有让你化作飞灰,但是却已经让你曾经充满仇恨的心渐渐老去,甚至再也记不起以往的仇恨了。”
“这些东西,只有忘记了,一个人才能够重新活过来。”赵淇忽然咳出了声,“我已经老了,半个身子已经踏进了棺材,过不了多久整个人也就躺进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京师的风云变幻,爱恨情仇?”
颜珏看了赵淇许久,方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今年的杨花,似乎比往常的时候,更让人觉着伤感。也不知道此时西北的雪,是不是也像此时的杨花一样,让人心神欲醉呢?”
赵淇听到这里,脸色顿时大变:“你,你是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你……”
颜珏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个笑容,道:“离开奇镇之时,家师让我带了这句话,还有一句是,五十年之内,这赵家的江山,便该重新回到隐太子之手!”
赵淇微怔,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大嫂的布局,他一向是不同意的,为何如今却是……”
颜珏蓦然一叹,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失去过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人,才会知道,失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先生最后的愿望只是能够看到这江山易主,师父自小尊敬先生,自然会是尽全力去让这件事情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