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祜垂眸,道:“我和皇兄是从小在一起的。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母后对我很疏远,好像根本就不想有我这个儿子一样;父皇呢,又总是忧心于国事,即使对我再好,也是没有时间陪着我的。只有大皇兄,不管怎么样都会一直在我身边……丽妃娘娘大约是不知道的,当一个人只能够从特定的一个人身上获得关爱的时候,就会对那个人上瘾——所以说,与其说我是和大皇兄手足情深,倒不如说,是我从一开始就对大皇兄上了瘾,一直依赖着大皇兄罢了。”
孟丽妃怔了一怔,良久方才明白过来这是赵祜在回答自己方才问他的话,但是——“即使如此,难道在三皇子心里,就从来没有怀疑过皇长子会害您这样的可能?三皇子难道也从来都没有想过,皇长子会利用三皇子对他的好感,打击皇后娘娘,甚至从三皇子手中夺去皇位?”
“我想过,那又如何?”赵祜却是轻笑道,仿佛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只要皇兄能够在我身边,对我来说,便是比拥有权力财富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快乐得多了。”
孟丽妃闻言,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不由道:“可惜,皇长子还是没了性命。即使三皇子再不喜欢,也要走上独拥江山,却一辈子孤单的路……”
赵祜不由皱起了眉头,仿佛不想在谈起这个话题似的,道:“还请丽妃娘娘告诉我,您对向大皇兄下手的人,了解多少。”
孟丽妃垂眸,道:“真的说起来,本位也是不怎么清楚的——毕竟连皇后娘娘也查不到,只能够为那个混帐背了黑锅。不过,倒是有一些头绪了。”
赵祜忙道:“什么头绪?”
孟丽妃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忽然问道:“三皇子可还记得,十三年前,冰惠妃的案子?”
赵祜点头,道:“这件事情不是母后做的吗?”
“确实是皇后娘娘布的局,但是却有人利用了皇后娘娘的这个局,弄掉了冰惠妃肚子里的孩子。”孟丽妃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皇后娘娘这些话里头有几分是真的,但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性格来说,她是不会对一个已经注定要死的人说假话的。”
赵祜却是皱了眉头,道:“也就是说,在这后宫之中,其实还有一方藏的很深的势力?”
孟丽妃点头道:“联想到张嬷嬷的事情,大约这股势力早就已经深入整个皇宫里了,若是当真要查,只怕也只能够查到一些在浅水里头游的小鱼,并没有什么用处。”
赵祜咬牙,冷笑道:“那还真是奇怪,倘若真的张嬷嬷那一边的,又为什么要害死大皇兄,这对他们有有什么好处呢?”
孟丽妃张了张嘴,随后便道:“其实,要论起皇长子与您的不同,大约是皇长子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
赵祜微怔:“什么意思?”
孟丽妃摇头道:“三皇子若是想知道具体的事情,还是去问皇后娘娘吧。”
“母后知道些什么吗?”赵祜却是不解道,“方才您不是还说这件事情与母后无关的吗?”
孟丽妃却是道:“是,与皇后娘娘无关,但是,皇后娘娘却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不懂。”赵祜只是觉得头痛,“若是母后知道,那是不是说母后其实是暗许了这件事情发生的?那样说来,母后也便是罪魁祸首了吧?”
孟丽妃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道:“本位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或许知道那股势力的来路,但是对于那股势力究竟有哪些人,又想做什么事情,却是并不了解的。”
赵祜闻言却是皱了眉头,仿佛在考虑孟丽妃说的话究竟有几分能信。
孟丽妃见状便只能够叹了一口气,道:“本位没有道理骗你的。三皇子从皇后娘娘那里知道了始末,便知道本位说的话,句句属实。”
“丽妃娘娘为什么会为母后辩解呢?”赵祜却是忽然开口问道,“母后害得丽妃娘娘如今成了阶下囚,不久便要处死,为什么丽妃娘娘还能够为母后辩解呢?”
孟丽妃怔了一怔,随即仿佛是有些释然,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皇长子死了,那可不只是后宫里的事情,更是整个朝堂之上的大事。为了平静朝堂,皇上必然是要从后宫里头抓出一个人来的。而有这个能力害死皇长子的人,除了本位便是皇后娘娘了——三皇子,您认为在皇长子死后,只有您能够被封太子的情况下,皇上能够让皇后娘娘定罪吗?”
赵祜脸上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道:“是啊,父皇是绝对不会让母后定罪的,要不然,岂不是说父皇识人不清吗?有此毒后,这个皇位只怕父皇也会做不下去的……”
“本位并不是在为皇后娘娘辩解,只是本位不喜欢冤枉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本位恨不得噬其骨,吮其血的仇人!”
赵祜没有想到孟丽妃的原因竟是这样的,不由也佩服起来:“丽妃娘娘的胸襟,确实是一般男儿不敌。”
孟丽妃却是没有再与他谈下去的想法了,只是道:“三皇子想要知道的东西,本位都已经说了,现在,三皇子可以离开了吧,本位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下去了之后,该怎么和姐姐说明……”
赵祜垂眸,转身离开。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宣和殿里头是很少点熏香的,大约是因为十三年前燕宁殿的事情吧。但是今天,宣和殿里却是点起了熏香。
赵祜一进门就闻到了这扑鼻的香味。
“祜儿,你来了。”左以纯看向赵祜的时候,眼里是带了一种名为叹息的东西的,大约她已经知道了赵祜来这里的目的了。
赵祜在殿中顿住了脚步,开口道:“母后,我想知道……”
“你先别说,让母后猜猜,你是想问母后什么。”左以纯脸上带上了笑容,道,“自从礼儿过世了之后,我们母子两个,好像就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过话了吧?”
赵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但是最后只能够放弃——因为他确实是找不到能够用来辩解的话。为了赵礼的事情,他和左以纯确实闹得很不愉快。
左以纯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若不是本位终于察觉到了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只怕是还想不起来的——”
赵祜心里一惊。
左以纯却是没有理会赵祜脸上表情的变化,开口道:“你去过冷宫了吧?依着丽妃的性子,必然是会为本位辩解的。其实她这样实在是不必,本位又何尝怕被人误解了?”
赵祜听着左以纯半晌都没有说到那股势力,不由急道,“母后,那股势力,究竟指的是什么?”
左以纯却是没有怪赵祜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而是笑道:“那股势力,指的,是诅咒。”
“诅咒?”赵祜皱了眉头,“此等神怪之事,难道能够成为大皇兄——母后,请您认真地回答儿臣!”
左以纯摇了摇头,道:“本位已经很认真了。本位说的‘诅咒’,并不是什么神怪之事——祜儿,你对本纪上记载的隐太子,可熟悉?”
赵祜一怔,随即便答道:“隐太子骄奢淫逸,秽乱后宫,迫害我大周的开国功臣;更是因为太宗手握兵权而对太宗心存忌惮,是以在玄武门发动兵变。谁想到太宗吉人自有天相,反倒将隐太子诛于玄武门。太祖甚慰,不日传位于太宗……”
“呵,真是笑话!”左以纯听罢,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太宗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够将本纪改成这个样子呢?可怜隐太子,其身被诛,其妻被夺,其子皆亡,最后还在本纪中落得如此下场!”
赵祜顿时怔住。
左以纯看向赵祜,道:“祜儿,当年太宗杀了隐太子的四个儿子,最小的那个,甚至还在襁褓之中——隐太子妃曾经说过,若是这苍天有眼,自该让太宗四代子嗣微薄,四代之后,这皇位,重归隐太子一脉……”
赵祜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吗?但是太宗的后宫在那之后,却是十年没有子嗣出生——最后又因为当时的李贵妃,只剩下了两个儿子,如今,你的父皇,不是也是子嗣微薄吗?”
赵祜怔住:“母后的意思是——”
“只怕这股,纠缠在后宫的势力,是隐太子妃当年留下的。”左以纯叹道,“但也正是因此,本位不能够有所动作啊。”
赵祜不解道:“为什么?难道母妃便能够容忍……”
“因为隐太子妃是本位的亲姑姑,也是左家的女儿!”左以纯却是道,“本位只要确定他们不会向你动手便够了,其他的人,本位管他们去死!”
孟丽妃终究没能够在冷宫里头呆多久,因为不久之后,她便被带上了刑场。
那天的天气,玉来一辈子都记得。骄阳褪去了它的夺目,隐藏在了阴惨惨乌云之后。天仿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喧嚣的风,带着满地的枯叶在空中飞舞,仿佛下一刻便会撕裂这片天空似的。
孟丽妃抬着头,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现出了一个笑容,仿佛对她来说,死亡是一个解脱的好方法——确实是的,只要她死了,她的女儿,她的儿子便都能够保全了。皇上也好,皇后也好,是不会对没有威胁的人出手的。
玉来被关在栅栏门后,没有办法再接近一点。身后是一群过来看热闹的人,却因为那道栅栏被关在了远处,是以抱怨不断。
要被问罪的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当然可以在旁边看着,就当是看一场好戏,反正,死的人一直都很多。
玉来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孟丽妃此时的样子,但是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竟是出现了一片水幕,泛着光,却是让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看不清了。
“时辰到,斩首!”监斩官听着鼓点已经响了三轮,便立即掷下了令牌。
刽子手拿起刀,仔细擦了一遍,狠狠斩下,顿时,血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