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玉来想要喊，但是当她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在这样一个惨淡的日子里，她的母妃，从她懂事起，就对她就很温柔的母妃，如同一个平民一样，丝毫没有尊严地跪在了这里，如同一个最低等的罪犯一样，斩首示众，以平朝堂清流之愤……没有人会听她说的话，没有人会相信她没有害过人……
玉来收回了一直握着栅栏的手，手上已经有了一些划痕，有些甚至还隐约见到了血丝。但是玉来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楚似的，依旧捏紧了拳头，指甲掐入了骨肉，她却仍旧未觉。
仿佛是感受到她此时的心情，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从一开始的点点滴滴，到后来的淅淅沥沥，直到最后下成了一道水幕。
这可能够今年第一场大雨。
玉来走在雨里，感受着雨打湿她的衣裳，打湿她的面庞。现在，即使她哭得再厉害也没有关系了吧？雨下得这么大，身边的人俱是来去匆匆，又有谁会注意到有一个傻子一样的人，在雨里哭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玉来只知道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可能连头发都已经失了粘在脸上，自己一定是很狼狈的——但是，即使这样，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又有谁会在意呢？
“虽然这几天天气却是很热，但是毕竟已经到了秋天，这样淋雨，是会寒气入骨的。”一把伞撑到了玉来头上。
玉来回头，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多管闲事，但是因为眼里的水光，只能够隐约看到那人穿着的青色长衫。
“擦擦吧，一个女孩子家哭成这样，日后可是要没有人要的。”那人递过来一块手绢。
玉来接过手绢，那人却又将手中的雨伞放到了玉来手上：“可不要着凉了，家里人会担心的。”说着，便投身于雨幕之中。
玉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擦干了眼泪之后，却只能够看见那在雨中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仿佛要同这满天满地的雨水融为一体似的。
她不由低头去看手上的手帕，翻动间，便见上面用绿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小巧的‘桑’字，却是不知道那是那个人的名字，还是那个人的姓氏……
“难得看见你如此狼狈。”兰玄转身，见陌上桑从雨幕之中渐渐步出。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但是他却还是一派从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被雨淋湿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陌上桑听到兰玄的调侃，不由笑道：“怎么，我现在的样子，很是狼狈吗？”
兰玄轻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虽然我想要说是，但是却未免太过违心。你是那种，即使是在雨里头淋上几天几夜，也照样能够风度翩翩的人。”
陌上桑闻言不由笑道：“你这样夸我，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你我不过仅有一面之缘，你竟能够知道我此刻住在何处——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
兰玄笑道：“你何必这么直截了当的？倒是显得我有些心虚。”
“对于一个自称是我叔叔辈的人，我自然还是直截了当些的好。”陌上桑却是并不在乎兰玄此刻的嘲讽，笑道，“免得气到了长辈，倒是我的不是。”
兰玄闻言微怔，之后却是笑了：“难怪父亲常说，他的得意弟子教出来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此时此刻，我才知道父亲当初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此话怎讲？”陌上桑直觉不对，便立即问道。
哪知兰玄却是笑着，并不提起这件事情，只是道：“说起来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你身上尚穿着湿衣裳呢，若是染了风寒岂不是我的罪过？来人，带陌公子下去换衣裳。”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丫鬟过来，道：“陌公子这边请。”
陌上桑微微皱了眉头，但听兰玄道：“我和你，有许多话要说，你还是先换了衣裳，我们再细细说来。”
待得陌上桑换了衣裳，外头的雨似乎也小了一些。
兰玄此时正在摆着棋子，但是奇怪的事情是，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只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陌上桑不由道：“与自己下棋，又是什么说法？”
兰玄抬头看向他，脸上扬起了一抹笑，轻轻甩了袖子，笑道：“我自懂事开始，便知道下棋。父亲每日空闲，便会教我下棋打谱。我今年二十二岁，便已经学了十八年的棋，闲来无事便能够同人下几局，但是到我十八岁的时候，连我的父亲也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青出于蓝，岂不是很好？”陌上桑不解为何兰玄会说这样的话，但还是开口道。
兰玄却是摇了摇头，道：“你觉得好吗？父亲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他自己。他对敌心软，才会败下阵来。所以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我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教我下棋的父亲，而是我永远也无法超越的自己。”
“所以你才与自己下棋？”陌上桑却是了解了，“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想到这一层。”
兰玄轻笑：“其实当时我会注意到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父亲提起过的人，而是我发觉了，你和我其实是很相似的。”
“哦？”
“你我都喜欢将身边的人掌控在手里，让自己身边的事情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动。”放下一颗棋子，道，“任何超出想象的事情，都是我们所不喜欢的——或者也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单纯地喜欢玩弄人心。”
陌上桑先是怔了一怔，随后便是笑了出声：“是了，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比你说得更透彻了。”
“可是，你心里也有重视的人。”兰玄站起了身，笑道，“当然，这并不是你的弱点，毕竟为了那个人布置整个局，看起来会更加有趣。”
陌上桑坐在了桌前，道：“你方才说的话，倒是让我愿意承认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兰玄笑道：“将我当作朋友的人，最后可是会后悔的啊。”
“若是你有这个本事，尽可以试试看。”陌上桑却是毫不犹豫地开口。
二人相视一笑，仿佛有什么关系便在此时达成了。
“对了，你之前说，你算是我叔叔辈的人，究竟是为什么？”陌上桑问道。
兰玄回头看向他，道：“我都忘记了，我方才还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听——我的父亲，叫做聂兰夙，他有一个弟子，叫做颜珏。”
边关多风霜。
“老爷，他还是不停地要找母妃，这可怎么办？”孟夫人有些焦急，问道，“难道妾身要告诉他，他的母妃已经……”
孟麟放下了手上的书籍，冷着一张脸，道：“将他带进来。”
孟夫人原本只是为了抱怨一下，并不是说要孟麟动怒处罚他的，顿时急道：“老爷，我就这么一说——他还是很乖的……”
“把他带进来。”孟麟却好像是下了狠心了，冷声道，“你没有听见吗？”
孟夫人想说什么，但是却不敢违抗孟麟的意思，只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待会儿，你可不能够打骂他，他还小呢！”
不一时，赵褗便被带到了书房。
孟麟看着赵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便道：“你心里很是不满？”
“哼！”赵褗却是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搭理孟麟。
孟麟哼了一声，道：“还是有些脾气的。老夫便实话同你说了吧，你的母妃已经死了，这辈子也不可能来边关见你了！你要是还存着什么心思的话，老夫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
赵褗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的话题，顿时喊道：“你才死了呢！母妃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死！母妃说过会来找我就是会来找我的，臭老头你别想骗我！”
孟麟自当上了边关的大将军之后，哪里听过这样的话，当即怒道：“老夫说她死了她便是死了！就算你再不信她也活不过来了！”
“我不信，你这个臭老头，一定是在骗我的！我要去找父皇，让父皇来治你的罪！”赵褗说着便挣扎起来，似乎想要逃开，但是他如今才六岁，哪里是这些在边关打磨过的汉子的对手？是以即使他用尽全力挣扎，也终究没有挣开。
孟麟冷哼一声，道：“父皇？什么父皇？你既然来了边关，难道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吗？从你踏进这里开始，你便不是赵褗了，而是我孟家的孩子孟岩繁！这里没有人会让你耍脾气，你也没有什么脾气好耍的！若是你还不肯听话，老夫便将你丢到野狼地里去，看最后是你的脾气硬，还是野狼的牙齿硬！”
赵褗哪里被这样责骂过，顿时怔了一怔，又想到自己的母妃已经死了，自己又要被丢到野狼地里去，顿时便大声号哭起来。
孟夫人见状，不由心疼起来，责怪地看了孟麟一眼，便立即过去将赵褗搂进自己怀里头，心肝儿肉似的哄起来。
孟麟只能叹了口气，道：“带下去吧，若是他日后再吵，便直接丢到野狼地里去，省得老夫见着他心烦！”
孟夫人顿时不满道：“褗儿这才多大，你怎么就这样吓他？”
“吓他？”孟麟冷笑道，“老夫可不是吓唬他。昭儿为什么会死咱们心里头门儿清。要是昭儿一死，保全的就是这么一个骄纵胆小的懒骨头，那还不如没有保全呢！”
孟夫人立即辩驳道：“可是褗儿今年才六岁啊……”
孟麟冷哼一声：“什么褗儿？他现在叫做孟岩繁，不再是赵褗！日后你可不要再叫错了。至于年纪，哼，当年的华阳郡主六岁的时候，就能够帮着巢王说好话，让巢王登上皇位了，怎么到了他这里，六岁还是年纪小了？”
“这又怎么能比呢？”孟夫人道，“华阳郡主虽是早慧，但是也是早夭不是？年纪轻轻的，才十六岁便走了——老爷，您想让褗儿，岩繁同华阳郡主一样的下场吗？”
孟麟只是冷哼，道：“就他？算了吧！还不带下去，看得人心烦。”
孟夫人心知孟麟是下定了决心了，便也只能够带着孟岩繁离开了书房。
秋季已到，盛夏的骄阳终于在这场大雨后退出了舞台，天气终于转凉了。
顾常骞拢了拢衣襟，敲了敲门，问道：“玉涵，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