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内侍却是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道:“皇上,皇上,皇后娘娘跪在御书房门口,说什么要请罪。还说皇上若是不召见她便长跪不起了。”
赵璠丢下了手上的奏折,忙道:“她怎么会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事情!”虽是这么说,但是赵璠还是立即走出了门去。
左以纯跪在门口,身上穿的是被打入冷宫之后的罪妇穿的素衣,身上也没有戴什么首饰,脸上更是连脂粉都没有涂抹。
“你这是做什么!”赵璠心里微急,忙过去扶她,“朕方才不是说过了,严夫人小产的事情,不能够怪你,那是严夫人自己作出的祸事,你又何必前来请罪?”
“皇上,妾身确实有罪,事关皇嗣,还请皇上屏退左右,妾身想单独同皇上说明。”左以纯向赵璠深深一拜,道。
赵璠张了张嘴,良久方才道:“朕知道了。你随朕进来吧。”
左以纯起身,同赵璠一道进了御书房。
赵璠坐下,道:“你也坐吧。”
左以纯却是在赵璠面前跪下,道:“妾身罪犯欺君,不敢坐。”
赵璠眉头微皱,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你说,朕听着。”
左以纯松了一口气,低着头道:“皇上可还记得,妾身二十三年前,生下长公主时是怎么的情状?”
赵璠轻笑道:“朕自然记得。当时所有太医都说你必然会是顺产,按理来说只需要两个时辰便能够生下孩子,但是还是过了几乎五个时辰你才将平芳生下来,那个时候,朕可是几乎等得急死了。”
左以纯顿时红了眼眶,道:“妾身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还记得当年的事情——皇上,请皇上治妾身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的罪名!”
赵璠脸色微变,道:“以纯,朕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你何时混淆了皇室血脉,又何时欺君罔上了?”
左以纯向着赵璠深深一拜,道:“皇上,二十三年前,妾身生下来的,不是公主,而是一个皇子。”
赵璠闻言,顿时脸色一变,道:“以纯,你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荒唐了!当时太医对你的诊断,你肚子里怀上的确实是一个公主,怎么可能成了一个皇子?”
左以纯却是道:“皇上,那两个为妾身诊脉的太医,皇上之后不也是知道了是颜丽妃身边的人吗?颜丽妃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正是为了在妾身生产的时候给妾身下一个套吗?若是妾身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便只能舍出自己这条命去了!”
赵璠却是难以接受,冷声道:“以纯,你可知道自己现在再说些什么吗?”
左以纯却是再拜,低头道:“妾身本来早就想向皇上说明,但是皇上若是知道了,陈太后岂能够不知道?以陈太后对妾身的偏见,只怕那个时候会立即以这个罪名杀了妾身——”
“够了!”赵璠心里只觉得乱了起来。他知道左以纯说的话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此时陈太后已死,又岂能够容左以纯说这些,“以纯,你若是现在离开御书房,朕,可以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你还是我大周的皇后,还是太子的母后,未来的皇太后……”
“妾身不会走的。”左以纯抬头,眼里是赵璠所熟悉的坚定和清澈。这种目光,在他们初初成亲的时候赵璠见过,但是左以纯从摆夷族回来之后,她的眼中便蒙上了一层阴霾。现在这种目光再次出现,却不再是为了赵璠,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孩子,“皇上,妾身不会走的,因为妾身已经再也不想过着想着自己的孩子,却只能够在梦里面见到他的日子了。”
赵璠看着左以纯开始哭泣,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目光,道:“以纯,你可知道,今日这件事情若是坐实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左家又会是什么下场吗?”
左以纯听到这里却是笑了:“皇上,此事是妾身一人做下,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都已经死的死,走的走了。如今妾身于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唯一忧心者,便只有妾身亲手送走,与妾身分别了二十三年的孩子了!皇上,皇上若是想问妾身的罪名,哪怕是诛杀妾身,妾身也并无半句怨言,但是请皇上,为妾身的孩子,为我们的孩子,给他一个认祖归宗的机会啊皇上!”
赵璠却是冷笑道:“你说你于这世间已然没有半点牵挂,唯一忧心者,唯有你那个孩子?呵,你却是将朕放到了什么地方?你又将祜儿放到了什么地方?更是将你身后的家族放到了什么地方!难道朕也好,祜儿也好,乃至你身后的家族也好,加起来的分量,都比不上你那个失散了二十三年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儿子吗?”
左以纯摇了摇头,道:“皇上是天子,有苍天大地的福祉嘉佑,更有天下万民敬仰,妾身何须担心?祜儿,在祜儿心里,我这个母后为他做的一切,他都是不要的,既然如此,妾身也已经没有办法去担心他了。至于左家,皇上,没有了父亲的左家,没有了大哥的左家,在妾身心里,便已经不是左家了,既然已经不是左家,妾身又何必担心?可是那个孩子不一样。妾身生下了他,却因为自己的存亡,不得不将他送走。这二十三年来,妾身从来没有抱过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也从来没有参与他的生长,不知道他的喜乐哀愁——皇上,或许在妾身心里,这个孩子的分量,确实要比皇上列出来的更为重要,那是因为他是妾身的第一个孩子,是妾身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啊!”
左以纯说到这里,早已经泣不成声。
赵璠心下不忍,看了左以纯良久,方道:“这个孩子若是认祖归宗,你可知道你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死?以纯,你可是会死的啊!你要朕,亲手害死你吗?”
“可是皇上您若是不肯承认那个孩子,便是让妾身生不如死。”左以纯抹去脸上的泪水,看向赵璠,道,“二十三年了,妾身每一天都在愧疚和思念中挣扎着,妾身已经累了,到了极限了。妾身知道皇上对妾身的心意,但是皇上,一个人活着若是比死了还要痛苦,那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非要活下去呢?虽说皇上可以轻易地压下这件事情,让那个孩子永远也见不了天日,但是皇上不是神,永远也没有办法让妾身断了对这个孩子的愧疚和思念,永远也没有办法断了这母子天性啊。”
赵璠闭上了眼睛,深深叹出一口气,道:“那个孩子是谁?”
左以纯抹去了眼泪,道:“皇上,皇上是决定了要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了吗?”
赵璠却是没有正面回答左以纯的话,道:“朕会考虑,你先告诉朕,那个孩子是谁。”
左以纯刚想要张口,但是却是立即闭上了,似乎有什么顾虑:“皇上,是想从妾身这里问出那个孩子的身份,然后除掉那个孩子吗?”
赵璠微怔,随即道:“朕不会这么做。”
左以纯脸上带上了期冀的笑容:“那皇上是答应妾身,能够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了是不是?”
赵璠皱着眉头,然后点了点头。
左以纯脸上顿时现出了笑容,毫无装饰,只是单纯的开心而已:“是陌上桑。妾身的那个孩子,是陌上桑。”
赵璠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朕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左以纯向赵璠一拜,道:“妾身甘心,在这之前入住冷宫,之后便由皇上问罪。”说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赵璠阖上了眼睛,良久方才叹道:“陌上桑?左以珺,顾怜,颜珏——原来是你们吗?”
京师外,颜珏拉住了左以珺的马,回头问他:“非去不可吗?”
“阿珏,你怎么了?”左以珺对颜珏的忽然的动作有些不解,笑道,“上桑不是说收了义子,你不是还说要去看看的吗?”
颜珏看向左以珺,良久方才笑道:“是啊,我说了,要去看看的——对了,以珺,你替我回一趟江南好不好?我有东西落在江南了。”
“现在?”左以珺微怔,道,“你怎么不早说?现在都已经到了京师了,那样东西以后再去拿不就好了?”说着便要进京——“不好!”颜珏却是不肯放手,坚定地看着左以珺,道,“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就要你现在回去拿,才不要到时候再回去。”
左以珺微微皱了眉头,问道:“阿珏,你怎么了?”
颜珏回过了神,随即笑道:“怎么,左先生这么快就不听我的话了?当年离开京师的时候你明明还保证过……”
“行了,你不就是喜欢差遣我吗?”左以珺只当是颜珏的恶趣味,笑道,“好了,我回去帮你拿便是了。你呢,便先在京师呆着,可不要到处乱跑,到时候我怕找不到你。”
颜珏脸上挂上了一个笑容,道:“我不会乱跑的,我等着你回来。”
左以珺仿佛是不放心,又道:“可不准骗我。”
“就算是骗你,也是最后一次了。”颜珏喃喃道。
“什么?”左以珺没有听清颜珏的话,问道。
颜珏却是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骗你,更不会忽然跑了——我会一直在京师等着的,便是死了,也会一直在京师等着你。”
左以珺笑着摇了摇头,策马回转。
颜珏看着左以珺离开,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凝固了一般,久久未退……
颜珏一到京师便去见了自家师父的儿子,如今管理着“不见天日”的兰玄。
“师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兰玄为颜珏倒上了茶,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奇怪,与师兄您一向秤不离砣的左先生怎么没有来?”
颜珏喝了一口茶,浅浅笑道:“你不是知道原因的吗?现在还问?”
兰玄看了颜珏许久,方才叹道:“本来我以为,师兄就算是死,也会拉着左以珺一起的,没有想到到了京师,师兄竟然是将他支开了……”
“他原本就不知情,我又何必将他扯进来?”颜珏脸上却是带着笑容,仿佛并没有将兰玄的调侃放在心里,“上桑那边,你确定已经没有危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