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珏忽然笑道:“你不必如此,这是你的任务,而我已经不是首领。”
刽子手这才喝了一口酒,吐在了自己的刀上,道:“前首领,对不住了。但是小的一定会让你死得没有半点痛楚的。”
颜珏只是笑,没有半点儿担心的样子。
刽子手举起了刀,猛地落下。
颜珏睁开眼,却见那个汉子已经丢了刀,跪在一边,道:“小的没有办法下手。”
颜珏叹了一口气,手上的绳索却是已经被斩断了。
监斩官见状几乎想要将自己埋到地里头去。原来这个刽子手也是颜珏的人!监斩官心里不由想自己怎么会摊上了这档子事,竟然来监斩这个刺儿头呢?
“我若是不死,不能交差的人可是很多的。”颜珏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刀,轻笑道,“看起来,这世上,能够要我颜珏的命的人,只有我自己啊……”
监斩官见颜珏拿起了刀,顿时慌张道:“你,你要做什么?”
颜珏回头看向监斩官,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交不了差的,只是你总得答应我,这里的人,除了我以外,都不会出事啊。”
监斩官忙道:“只要你死了,当然谁都不会出事。”
颜珏脸上浮现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就像以前一样淡然。
他提着刀,缓缓抚过刀身,笑道:“这把刀,磨得可真是利啊……”刀泛着冷光,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
颜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刀锋,在自己的脖颈上缓缓滑过,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全身血液都冻住了——血光飞溅!
刀落到了地上,和颜珏的身体一起,落入了地上的尘埃中——左以纯已经从冷宫里头出来了,而她出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换了一件以前没有穿过的衣裳,然后去找赵璠要一个答案。
赵璠似乎是预料到了左以纯会来,只是让她坐下慢慢说。
“皇上,为什么要骗妾身呢?”左以纯仿佛很安静,似乎并不在乎赵璠骗了她,“为什么要骗妾身说,能够让我们的孩子认祖归宗,却在之后要让人去杀他呢?”
“朕可以不要那个孩子,但是朕不能够失去你,以纯。”赵璠轻叹道,“一个二十三年没有见的孩子,一个从出生开始就离开你身边的孩子,你从来没有抱过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他的童年,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孩子对你甚至比从小生长在你身边的祜儿还要重要呢?”
左以纯脸上似乎也是带上了困惑的表情,道:“妾身也不知道,只是知道,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妾身即使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赵璠皱了眉头,道:“朕明白了,但是以纯,即使你日后会变成行尸走肉那样子的活着,朕也不能够看着你去死。”
“皇上可是认真的?”左以纯抬头看向赵璠,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若是皇上真的执意要杀了妾身的孩子,即使皇上是妾身认定的夫君,妾身也绝对会在皇上伤害妾身的孩子之前,先杀了皇上。”
赵璠微怔,随机却是苦笑道:“在你心里,朕便是一个随意可以舍弃的人吗?”
“不,不是。”左以纯回答道,“在今天之前还不是。妾身是真心想要将皇上当作是妾身的丈夫去喜欢的,即使妾身再恨你,却也总是会被你做的事情感动,然后为了皇上,为了你对我的喜爱,去做更多的违心的事情——但是皇上不该伤害我的孩子。”
左以纯站了起来,走动之间,赵璠能够问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香味。
“皇上应该觉得这种香味很熟悉吧?妾身知道这种香料还是在十三年前。”左以纯轻轻嗅着自己衣上的香味,笑道,“妾身真的很恨皇上,所以从十三年前开始就在皇上的熏香里头多加了一味料——皇上理应知道的,那味料叫做‘销魂香’。为了不让皇上你就这样死了,妾身每天都很小心,尽量不要让掺进去的量太大……”
赵璠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咳了起来,他想推开左以纯,但是此刻他却是连移开脚步的事情都做不到。
“至于妾身身上的香料,便是当年皇长子点的毒香。”左以纯轻叹着,抚上自己的衣裳,道,“这件衣裳,妾身在三年前便已经做好了,但是妾身却不想穿,于是总是等着等着——妾身原本以为,这件衣裳妾身绝对不会在活着的时候穿了,但是没有想到,皇上您竟然骗了妾身,还要害死妾身思念了二十三年的孩子——皇上,您怎么狠的下心呢?”
赵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过去。
左以纯坐到了赵璠身边,柔声道:“皇上,您是不是想睡了?那您就睡吧。您不用担心,十三年里,我用的销魂香是很少的,即使加上毒香,皇上您也不会一睡不醒,顶多就是没有办法动身子、说话罢了。”
赵璠像是不信邪地动了动嘴,但是能够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沙哑的“嗬嗬”声。
这种声音仿佛是取悦了左以纯,左以纯顿时便笑了出来:“皇上,您方才有没有听到,您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小猪崽仔似的,好生有趣!当然,皇上您其实不用担心太多,太子殿下会代替皇上监国的。妾身也会向天下说明,皇上是犯了病,才喜怒无常,甚至差点儿诛杀忠臣——颜珏是皇上误杀的,理当追封,而皇上,大约也该向天下下一道罪己诏——皇上您看,妾身都为皇上想好了,皇上您可以安安心心地病倒在床了。”
赵璠却还是睁着眼睛,看着左以纯。
左以纯轻轻一笑,仿佛是安抚他,道:“皇上放心,您对妾身的心思,妾身都懂。只是妾身心里还有牵挂,只要我的孩子没了罪名,能够好生地在皇室的祠堂里头跪拜祖宗,妾身也便了了心愿了。到时候皇上若是生,妾身便一辈子伺候在皇上身边,端茶倒水,绝无相弃;而皇上若是死了,妾身便随着皇上一道去了,在阴间,咱们再做一对夫妻,从此之后,碧落黄泉,再不分离。”
赵璠听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眼角似乎滑下了一滴眼泪,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左以纯站起身,走出了殿门:“来人,皇上病发,传太医!”
甲未年十月,即文帝二十四年十月,文帝大肆搜捕所谓谋反之人,凡与前朝有旧者,皆未幸免。此即为“甲未之变”。
同年文帝染病,虽声难出于外。故应朝臣所请,太子代父监国。同年十月,太子尊皇后之命,替父下罪己诏,言帝之过。释冤狱,“甲未之变”终同年十一月,太子尊皇后之命,起复因“甲未之变”获罪的太子宾客陌上桑,以同知枢密使许之,并加封开国侯,可承爵。
同年十一月,太子尊皇后之命,为死于“甲未之变”的颜珏平反,追封为辅国大将军。
即此,帝二十四年落下了帷幕,开始了为期四年的太子代父监国,皇后代子行政的时光。
江南似乎并没有受到京师这一场风云变幻的影响。
老头子还是没有熬过这一年的冬天,在乙申年的新年到来之前早早地走了。
“当时他走的时候并没有痛苦。他说比起一些老朋友,他算是活得长了的。”顾常骞对赶来祭拜的陌上桑这样说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他总是念叨着大哥大嫂,现在总算是能够见到他们了。”
陌上桑没有说话,再静默了许久方才道:“如今太子可是将我当作眼中钉了。说不定等到一握住实权,就会动手除掉我。”
“你后悔了?”顾常骞问道。
“不,我不后悔。”陌上桑站起了身,道,“走上这条路,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大哥,我只是有些担心父亲。颜叔叔的死,对父亲来说,打击太大了。”
顾常骞垂眸,道:“你嫂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父亲现在还算是好受了些。至少有一个孩子同颜叔叔长得很像。”
“哪个?”陌上桑不由问道,“我看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啊。”
“是子潇。”顾常骞轻笑道,“若是等到他们长大,你还能够回来的话,我再指给你看。”
陌上桑微怔随后却是笑道:“只怕,我也只能够得到你这样一个空头承诺了。”
顾常骞垂眸,良久方才道:“当年谁都以为顾怜死定了,但是顾怜没有死——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活到这一天。上桑,我会等你的。”
陌上桑却是轻笑道:“不要等了。颜叔叔就是用这句话骗了父亲,你还是不要等我了。我若是能够回来,又何须你等?”
“那我们可说定了。”
“说定了,我可是等着你指给我看到底子洲和子潇两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陌上桑脸上带上了笑容。
今年的大雪已经封住了路途,或许等到明年的春天,这些雪也该化了吧?只是到时候那个被等待的人究竟还能不能够踏上这条归路呢?那个时候的两个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