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公子。”苑玥终于停下了脚步，自从杜氏家主说不能调动内力之后，苑玥的身体比起寻常女子还要弱上一些，这种感觉是从外表上看不出的变化，就像一个稚子拥有成年人的力量可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如果一个成年人力量被突然抽干到只有幼童的程度，那么原本看上去很普通的事情，对这个人而言可能都会变得十分吃力，而苑玥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其中凶险，只有自己明了。
“殿下，这么晚还把您请出来，是晴影太失礼了。”素晴影其实原本是打算送了香闻散就离开的，毕竟素晴澜刚刚鞭笞过五皇女的贴身侍卫，自己现在去讨好五皇女，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与素晴澜不是一条心的表现，但是在对上五皇女的眼神后，素晴影突然鬼使神差一般邀请她出来聊聊。而到底要聊些什么，素晴影心里根本就没有个算计。
苑玥没有开口，要说些什么呢？其实自己与素晴影之间的回忆抛开其中的素晴澜占据的那部分的话，还是有些温馨的。素晴影会拿出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小玩意儿逗自己开心，也会用好吃的小食儿收买自己不要说出他打翻花瓶的事情，在素府时仅有的两次外出游玩也都是素晴影带着自己走街串巷，往一些很热闹的地方去，只要自己看着什么东西的时间长一些，拿到手中把玩过的，素晴影都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些东西买下来，也不过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那些粗糙拙劣的小玩意儿，只是一股脑的塞到自己手中，然后得意洋洋的邀功。是算准了自己一定会接受吗？可是，为什么呢？
可惜这一切都不可能将素晴澜排除在外的，美好的画面，其实，只是素老家主早就设计好的想要离散素晴澜和自己的阴谋，而素晴影就是这个阴谋最直接的实施者。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也许苑玥真的会一直忘不了素晴澜吧，毕竟是他不求回报的将自己从熙楼中解救出来，可是世上是没有那么多如果的。素晴澜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怀，跟那个人比起来根本就是太不值得一提了。同样是面对一个身处险境的陌生女子，素晴澜遇到的是完好无缺的那个自己，而那个人遇见的却是命悬一线的那个自己。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苑玥知道，自己大概会十分厌恶素晴影和郑婉若，可是现在，在苑玥眼中，这两个曾经无数次扰乱了她生命的人，其实早已被时光洗刷的干干净净，变得不再重要。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甚至连素晴澜也是一样，苑玥以为自己会想要知道为什么当初他明明到了柴房外亲眼看到郑婉若虐打自己，却不肯伸出援手，但是现在站在素晴影面前时，苑玥才最终承认下来，素晴澜的位置，已经彻底被那个人取代了，而那个人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素晴影向前走了两步，与苑玥只有一步之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支发簪。
“殿下，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歆樾十九年，秋一月中旬，深夜，香必城，城主府，长廊。
“如果是你的故事，愿闻其详。”苑玥笑着说了一句，目光落到那支发簪上，其实苑玥大概猜测到了素晴影要讲的是自己和素晴澜过去的纠葛，苑玥也很想知道，在素云煌素老家主辞世之后，素晴影到底是怎样看待他当日的所作所为。
“这样啊！”素晴影轻轻笑了一下，手里把玩着那支发簪格外小心，“那么殿下就将这个故事当做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好了。”
“故事要从前朝刖国说起吧。”素晴影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思路，“有一户人家姓陆，家世并不显赫，最有出息的那个人似乎也只是做到了刖国一个小小的文官。之后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许是家道中落，也许是世事变迁，总之这户人家就彻底的颓废下去，直到有一天，他们穷得连刚刚降生到人世的孩子都养不起，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这个孩子用一块儿破布包了，扔在了一处商街的街角堆放的杂物之中。”
“刚巧有一户人家丢了儿子之后又突然后悔，连夜赶出来找那个婴孩儿，偏偏那个出身大富大贵之家的男孩早已不知所踪，下人为了复命，就将这个苦命的陆家小孩儿抱了回去，从此这个原本应该被冻饿而死的孩子就这样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了下来。”
“不过命苦的人，也许就是上天注定的吧，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处境，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幸福的资格。不过，其实想想也就觉得很正常，虽然捡这个孩子回去的那户人家是歆国有名的大富大贵之家，不存在养不起一个幼儿的可能，但是一个会被扔出来的婴儿，能说明什么呢？也不过就是说明了这个孩子的出身在这户人家之中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吧。”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个被遗弃的男婴是那户富足人家的不受认可的孩子，没名没分。因为他的生母是歌舞坊女子，虽然之前是个清官，只卖艺，洁身自爱，直到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子才破身，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大户人家的家主根本就不认可自己唯一的儿子迎娶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而且为了拆散他们，还特别给儿子订了一场不可能推却的婚事。皇亲国戚旁支的庶出女儿，就算没有郡主的身份，也不能够被轻易退婚，最后那个男子做了退步，只要家主允许他迎娶那个歌舞坊的女子，他就与那个家里选择的大妇成亲。但是，其实男子做出的牺牲不只是这些。”
“按照家主的要求，男子不单要在大婚当夜就履行人夫的责任，更要在大妇有孕之后，才能让他心爱的女子受孕，但是为了让女子能以二夫人这样光明正大的身份进入府邸，男子也都一一答应下来。”
“之后不久，大妇真的怀了身孕，生下麟儿，可是就在这之后不久，那个身份卑微的女子也诞下一个儿子，却在生产的那天因为身虚体弱，勉强将儿子送到人世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其实，那个歌舞坊的女子身体原本没有这么差，是在嫁入这户人家之后，才日渐消瘦的。起初表现出来的就是日日嗜睡，与孕育婴孩儿初期并无不同，再后来，便是终日昏睡不醒。有人猜测是大户人家的家主从中作梗，下毒，但是可无证据，而男子当时日日被派到很远的地方去打理商铺，无暇顾及母子两人。终于，那个女子勉强生下儿子之后，就当场毙命，而男子也因伤心过度随着心爱的人一同奔赴黄泉。”
素晴影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如果事情到了这里就全部停止下来，该有多好。”
苑玥从素晴影手中轻轻的将发簪抽了出来，发簪被素晴影小心翼翼的保管着，上面缀着的珠玉其实都是假的，手工也十分粗糙，在那个人和司徒柏身边呆久了苑玥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曾经佩戴过如此拙劣的发饰，现在拿在手中，真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来一切已经过的那么久远，可是，这种远到苑玥都不再去记忆的枝节，竟然还有另一个人替她记得，不得不说是种特别的感觉。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命中注定。”苑玥将发簪递还给素晴影时，素晴影却摇摇头，示意苑玥可以将发簪留下，“如果重新来过一次，未必就不是现在看到的那个结局，真的在每一处选择时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这样的人生，不会太寂寞了吗？”
“寂寞？”素晴影挑眉看了一眼苑玥，“殿下身边已经有两位……陪伴，还会觉得寂寞？”
苑玥盯着素晴影的双眸一字一句的说，“再多有如何，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相识满天下知音又有几人？旁人只看到一身繁华披金戴玉，谁又知道这些无用的负累根本就是没有价值的俗物罢了。”
素晴影盯着苑玥，神色有一丝迷茫，渐渐又恢复清明，“殿下，这支发簪恐怕很难入你法眼吧。”
苑玥点点头，“是啊，现在来看，这支发簪真的只适合民间女子佩戴呢。”
“殿下不用试试看也知道？”素晴影接过发簪，顺手将它插入苑玥的发髻中。
苑玥没有躲闪，一笑置之，“素公子的故事，还要不要继续讲下去呢？”
“殿下可否觉得有些疲惫？”素晴影轻声问道。
“如果公子不觉得疲惫，就请继续。”
“那之后的事情说起来其实没有一件是好事了，那户人家的大妇在得知自己的男人不单迎娶一个歌舞坊的女子与自己同夜进门，更让这个女子在自己诞下长子之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心里自然十分难以承受。不过我想她更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显赫的身世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那般有力的束缚住男子的心，而且男子对于二夫人的疼爱远远超过她这个明媒正娶的长夫人。因此在男子辞世之后，那名大妇就冲出大门要返回娘家，可惜，失足落水，一命呜呼。”
“人死不能复生，大户的家主没有办法，死了儿子又没了儿媳，又担心儿媳的娘家人会来闹事，更加痛恨歌舞坊出身的女子。男子辞世之时是抱着二夫人一起的，但是家主将他们分开，二夫人的尸骨被扔到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分尸，男子和大妇的尸身被家主动了手脚，做出一副被歹人劫持的模样。”
“之后便是着手处理那个出身卑贱的女子所生的小儿子。”素晴影笑了笑，“下人奉命将那个孩子扔出去后不久就发现大妇所生的长子不知为何突然不哭不闹，也不吃东西，用尽了法子还是无济于事。老家主担心这个孩子会因为丧母而难以长大，又命人将抛弃的男婴给捡了回来，而这一次，回来的就偏偏不是这户人家的孩子，而下人为了复命，将一切隐藏起来，没有让家主知晓。”
“这个被捡回来的便是陆家的孩子，在大户人家中一直像是个影子一样的存在，其实在很小时候这户人家的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算得上十分要好，但是家主为了让陆家的孩子认清自己的地位，不遗余力的将两个人拆散开，一个留在家中学习着以后接管商铺之后的全部账目，而陆家的孩子被送到山中，每日接受着非人的历练。几年之后终于学成返回府上时，老家主故意摆下了圈套，最终让自己的嫡孙与他不想承认的孙子反目成仇。陆家的孩子从此再也没有在人前露面。”
苑玥有些皱眉，“没有露面？”难道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