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近些年来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北地没有往年那么多的稚童,当凌氏开始在北地称雄之时,这样的情况已经成为无法扭转的定数。这些孩子的去向成为最大的谜,没有人能够准确的说出这些孩子到底去了哪里,也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这些莫名失踪的男女。与此同时失踪的还是部分身怀六甲的女子,有一些是中原嫁到北地的女子,更多的是有家可寻的北地健妇。有人猜测这些女子是被掳走了,有人猜测这些女子恐怕已经遭遇不测,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谣言,可是终究没有定论。
北地百姓只听命于最强悍的家族,而凌氏已经成为北地男女心中要拥护的那个存在。
即便凌氏的存在是中原腹地极度厌恶的存在,可是只要能够在北地战无不胜,北地人并不在乎凌氏是不是传说中妖邪妄为的诡士一族。
可惜,到了今夜,似乎凌氏的存在即将变为北地的曾经。
凌氏向来血脉单薄人丁不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诡士这种伤天害理的存在当真有被天谴的可能,到了凌昕懿的这一代,不只是没有继承诡士沟通天地的能力,甚至成群的受宠女子中也没有一人成功留下凌昕懿的血脉。也许在外人看来,凌氏现在的家主大人凌昕懿还足够年轻,有相当充足的时日去考虑子嗣的问题,但是事实上却正好相反。
权仞加快脚步,几乎是跑向凌昕懿书房门外。
推开房门就看见凌昕懿冷汗涔涔的脸,双眼紧闭,权仞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凌昕懿的双眼突然猛地睁开,声音却格外平静,“急什么?我还没死。”
“呼!”权仞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原地,“总算来得及,还好赶上了。”
凌昕懿笑得有些冷,“还赶得上?赶得上什么?”
“权仞,你答应过他,要辅佐我登基,可是现在,我可以确切的告诉你,你失信了。”
“有生之年,不只是无法登基这么简单,恐怕连枫州郡的大门,我都无法跨入,呵,这就是你们诡士的推断吗?”
“看来,真的是不过尔尔,怪不得当年会被天算师驱逐出中原。”
凌昕懿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烦躁的扬起手,“你自己看看吧。”
权仞有些不明所以的拉住了凌昕懿递过来的纤细的手臂,触碰之下,白皙光洁的肌肤竟然开始迅速变得灰黄一片,然后层层脱落,没有预计中的鲜血流出。
“这就是诡士的报应。”凌昕懿一笑,“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辅佐我登基吗?因为他早就料到我命不久矣,所以给我留下这么个可望不可即的念想,以为可以弥补我短寿的遗憾。”
权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凌昕懿的左手瞬间就在自己的面前化为枯骨。
这是对诡士最大的惩罚。
天年早衰。最后便是只要碰到活人活物就会骨肉分离。
“你知道为什么他的卜算登峰造极吗?”凌昕懿脸上的表情狰狞到了权仞觉得心惊的地步,“因为他在我没有降生之前,亲手将我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我身上剥夺一空。他是靠着我的能力才能百发百中,可是,也因为这样,只有我留在他身边,他才能随心所欲的动用那样极致的能力。”
凌昕懿冷哼一声,“可是也因为他太亲近我了,所以,再多的能力也加倍的消耗了他的生机,因为他不单是负责了他自己的那一份儿,还有我的这一份儿。”
“我该谢谢他吗?”凌昕懿将中指上的凌氏家主的扳指取下抛向权仞。
“如果不是他盗走不该是他的东西,我也不会天年早衰,可是如果不是他把我留在身边,我也不会活到今日。”
不该谢而谢,当日不该取而取。
凌昕懿一指门外,“走!成为中原之主既然不可能了,好歹你也把我送进枫州郡!哪怕是死在枫州郡的城墙上,也好过悲悲戚戚的死在这里!”
凌昕懿看权仞没有反应,有些皱眉,“你做不到他的遗愿,所以干脆打算食言而肥了是吧!”
权仞扬起头,双眼猩红,“你走了之后,凌家怎么办?”
凌昕懿冷笑了一声,“凌家又不是我的凌家,你想怎样?把我锁在房中永远龟缩在这里,替他看到凌氏一统中原吗?呵,我一死,凌家自然就绝后了,哦,不对,其实凌氏现在就已经绝后了,不是吗?”
“这样的我,你觉得,有可能留下子嗣吗?”
权仞全然没有发觉他将下唇咬出血来,沉默半响,“好!我送你登城!”
歆樾十九年,秋一月下旬,深夜,枫州郡,城墙。
何舟延站在阴影中,收敛了全身的气势,静静等待着远方那个人的靠近。
诡士。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诡士。
远方的凌氏大营中突然暴起一团炫目的血光,奔着枫州郡的城墙径直冲了过来,那就是祈年熵一直念念不忘的诡士。其实有一种说法,诡士也是天算师的一种,只是他们的所做有违天意,因此被红尘放逐。
何舟延默默运起心法,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动用这样的能力,自从那本来自祈年熵的书自己看了一多半之后,很多事情变得就不再一样。更加强大的能力让何舟延变得足以在最危险的时候,成为哥哥最强大的保护,只是何舟庭不会知道,自己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多久。
什么甜蜜的,痛苦的,刻骨铭心的感情通通遗忘了细节之后,我只是还记得自己爱着你。
呵,明知道魂飞魄散不会有来世,所以就不再这最后一刻还说我其实还想见你一面了吧。
爱,真的是滚滚红尘之中,最大的执念。
刚刚冲上城墙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权仞被身边阴影中突起的一道白光团团围住。
嘶哑的叫声从白光中透出,城墙上的疲惫至极的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白光中突然散出一丝丝的血光,之后猛地爆炸开来。城墙上的众人无一幸免,通通化作亡魂。随后扑扑的闷响响起,温热的尸首倒在了城墙上。
“不!”刚刚赶到城墙下的齐荏就看见一道白光冲向血团,片刻之后心中一痛,同时头脑一片混乱,那是何舟延!
而自己……自己……是那个数年之前的夜里被同父异母的弟弟逼着承认了背德感情的废人。抱着一个冠着自己姓氏,实际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的幼童,身后还站着一个貌若天仙却心似蛇蝎的美妇人。
“哥哥,你真的要跟她走?”何舟延的表情说不出是悲是喜,变得格外朦胧起来。
“哥哥,我在你心里,比不上一个给你屈辱的女人?”
“哥哥,你今天踏出何府大门,就不要怪我不再顾及兄弟情义!”
七魄三魂齐全,回忆蓦然苏醒。
城墙上死一般的静寂,之后突然有个瘦弱的身影艰难的站起身来,“哥哥……”
齐荏疯了一样冲上城墙,只赶得上何舟延最后的一刻,“哥哥,还能看到你,真好……”
“不要说了,我现在去求名医!她一定能治好你!”
“哥哥,枫州郡守住了,你高兴吗……”没有力气抬手了,其实何舟延很想摸一摸齐荏的脸颊,为什么他会哭呢?
“你……没有你,我怎么会高兴!”齐荏觉得心仿佛要疼得不再跳动了,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哪里吗……送我回家好不好……”
齐荏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一直点头再点头。
“我真的,累了……”何舟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齐荏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枫州郡。
何舟延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合上双眼,仿佛是想要再多看齐荏一眼。
“哥哥,我一直觉得我才是你的幸福,可是今夜我终于放手,让你去找寻自己真正的幸福。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了何舟延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人找各种借口接近你,折磨你了。所以,从今而后,你一定要幸福……”
歆樾十九年,秋二月,镇国将军府齐氏家主齐荏扶灵回乡,从此音讯杳无。
歆樾十九年,秋二月中,枫州郡郡守府众人一夜之内作鸟兽散。
歆樾十九年,秋二月下旬,名医杜氏传人杜葳蕤正式接手原齐氏主城夙钦城。五日之内,连斩二百余人,或奸细或暗探,另有潜入城主府中预谋不轨者十六人。斩落的首级在夙钦城的城墙上挂出了长长的一排。之后贴出的全城告示,齐氏当家主母从焕夫人将夙钦城城主转交给了名医杜氏传人杜葳蕤。随后从焕夫人在众人簇拥下登上马车,转眼消失在茫茫天地中。
歆樾十九年,秋三月,北地凌氏家主确认失踪之后不久,凌氏残余被槿翳城派出的铁骑团团围住,一举歼灭。随后槿翳城御史大夫楚氏一族宣布接手枫州郡天险。
这是即槿翳城楚氏一族立起大旗之后的第一次出师,其速度之快,来势之猛,让各大主城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歆樾十九年,秋三月,正午,夙钦城,靠近南城门的六角形夯土高台。
司徒枟有些紧张的看着高台上的惊鸿,惊鸿身披一件血红色的锦衣,脸上的妆容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容貌。按照杜氏众人的私下的议论纷纷,家主大人这一次登台是准备要以活人血祭天下苍生。
在歆国巫蛊之术一向是受到名正言顺的打压和排挤的,像是惊鸿这样如此郑重其事的做法,在近四十年来都是不曾有过的。到底要被血祭的是谁?
司徒枟隐约知道,枫州郡那夜城墙之上死伤无数,可是却找不到那些人死去之后的尸首,这与传言中所谓的魂飞魄散之后的下场十分相似,可是什么人能够让那么多城墙上的兵卒瞬间魂飞魄散?难道是传说中的诡士一族?可是那夜城墙上根本就没有人活着走下来。
齐荏当夜冲到城墙上,片刻之后抱下来的只有一个陌生人的尸体,可是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个小孩子的尸体,男孩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也惨死在城墙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小的孩子偷偷溜上城墙。
司徒枟当夜提起这件事时,惊鸿的表情有些凝固,但是摆摆手,说是既然过去了,也没有必要再去延续那个错误,随后领着自己开始收拾细软,一旁的小女儿杜尘云也一反常态的不再叫嚷着玩耍,反而乖乖的在为她特别打制的矮几上挥舞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胳膊收拾东西,她的宝贝,不过是几样小玩意儿和一些吃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