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士气低落。”谨微皱眉,司徒桾,现在是你应该耍性子闹心眼的时候吗?
“殿下应该……”
“住口!我应该怎样做!由不得你插嘴!”
“栾瑾薇!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司徒桾猛地将手中的笔掷向面前的地面,笔杆瞬间爆裂开来,却不是碎成几片,而是彻底的变成了粉状。
“殿下应该鼓舞士气,而不是在此时推卸责任,严惩副将!”谨微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的同时,还是坚持着把自己应该说的话说出口。
司徒桾告诫自己要认清楚身份,那么眼前的谨微是什么身份?在你司徒桾眼中,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还是哪个边城来的乡绅的女儿,险些被卖去歌舞坊抵债的无用女子?还是初进紫轩宫之时,不得不依靠你太子殿下的身份,才能勉强为自己解围求得暂时平安的废物伴读?就算我在大殿之上当场与众人较艺,赢来了这个太傅的名号又如何?一日为奴终身为婢,这就是你对我的观感是吗?
司徒桾,我很想知道,如果今日站在此地的太傅不是我,就算你贵为太子又是否会如此当众斥责太傅?
“谨微,你下去休息吧,不经传唤不要随意在城主府中走动,更不要到玮垣城中。”谨微,如今的我应该如何对你?是不是应该杀掉他,永绝后患,免得你心中再兴起不应有的奢望。你最好是给我明白,从你接过绫罗的那天开始,你就永远都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这就是你的命运!从你踏入湘荷宫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了要成为我的女人!
一个女人,就应该老实本分的呆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要每天想些有的没的!司徒桾无法阻止自己想起那个女人。
曾经威震一时的歆国皇后,辅佐当时还只是小皇子的未来国君司徒樽,南征北讨建功立业,名号何其响亮!几乎成了歆国历史上女将不可打破的神话!
可是这样一位人尽皆知人人称道的皇后,留给她唯一的子嗣的又是什么?
支离破碎的幼年,提心吊胆的深宫生活,为了安身立命不得不向别人低头的可耻行止!没有享受过一日安稳的生活!其他皇子至少在幼年时还受过母妃的照料!哪怕是最不成器的二殿下司徒枟,至少在他母妃没有去世之前,也过上过安稳的生活!
可是自己呢?自己得到的又是什么?
自己得到的就是小小年纪就要为她守灵!从来没有被皇后这个亲娘抱过一下!一场大火险些在灵堂中丧命!之后为了不死在深宫之中要认一个陌生女子成为娘亲!没有一点点的美好可言,记忆中永远都是那一夜大火漫天而起,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自己面前突然经过,笑声瘆人。之后自己被轮值的侍卫救出时,发现原本灵堂中的棺材被移动过,里面的尸体不翼而飞。但是醒来后,却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被当成皇后风光大葬。
当夜的女子到底是谁,如今的司徒桾已经不像当年拼命想要知道了,自从知道了禁地笃顿的秘密之后,很多事情,司徒桾根本不想涉足其中。
其实在当年司徒橙无意中将进入太子闭关之地的方法告诉了自己的不久之后,司徒桾就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溜了进去,可是,进去还不如不进去。司徒桾看到了不该他看到的一幕,知晓了从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下来的长生不死的秘密的真相后,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起来。
这个世上真的有长生,只是,如果所谓的长生久视就是这样的不老不死,司徒桾情愿不要。也许,到了自己老得无法抵挡长生的诱惑时,也会选择那些人曾经选择的道路,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难怪歆国历代只有太子才能够进入闭关之地,并且要呆上一年之久,说到底,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开看透。
很多事情只有看不起,才能看破。
“太子殿下!”谨微还要再说,司徒桾猛地一皱眉,“来人!将太傅送回房去!”
“殿下!”侍卫进入议事厅的同时,谨微扬起藏在袖中的冷匕,对准自己的脖颈,“殿下,如果殿下今日不收回对于副将等人的重罚,谨微宁愿一死相谢殿下的知遇之恩!”
“谨微太傅,就算你要血谏,也要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司徒桾说话的同时突然出手,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谨微握着冷匕的手猛地一震,冷匕脱手落在地面上。
“将谨微太傅好生看管,请太医过来,开几副方子好生调养!”谨微,如果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那么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你几次三番的挑衅,已经彻底激起了我的占有欲。就算歆国历律确实铭文写着可以一女二夫,但我司徒桾身为堂堂歆国太子,还没有落魄到要去忍受和别人的男子共用一个女人!
栾瑾薇,如果只有生儿育女,才能让你的心和身体安稳下来,我乐意奉陪!
“司徒桾,你会后悔的!”谨微突然意识到司徒桾选择怎样对待自己之后,目光中流露出的伤心与不解,是司徒桾从未看到过的难过。就算是被紫轩宫中的各方势力逼到角落,谨微也从未流露过这样的神色。
司徒桾,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费尽心力才摆脱掉玩物身份的女子,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坠入了怎样的境地!
司徒桾,世上从今日开始,没有谨微这个人,希望你好自为之!
歆樾十九年,冬二月下旬,深夜,玮垣城,太傅居所,主卧房。
谨微将司徒桾差人送来的药膏打翻在锦被下,火盆浇上了半杯香茶,锦被中塞进自己往日里穿的衣衫,摆出一副自己在床榻上已经入睡的模样。
自从那夜司徒桾第一次逼迫自己做了最不想承受的事情之后,几乎是每天夜里都会来到卧房中耽搁一会儿,有时候会说起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似乎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但是谨微从来不曾开口对答。如果今日的相处才是司徒桾想要的,那么不如就顺了他的心意好了,自己彻底放手所谓的家国大事也好,何必日日夜夜劳心费力之后,得到的还是一样被人利用玩弄的下场。谨微嘴边勉强的拉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自己当初进宫之时发誓要摆脱这样的命运,可是,数年过后,该来的还是要来。自己当年第一脚迈进湘荷宫的正门时,发誓一定要比恩师吴诗在宫中过得风生水起的多!甚至要把当年恩师没能享受到的礼遇,一分不差的索取回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雄心壮志是多么的可笑,恩师吴诗当年进宫那是皇亲国戚求去请去的,当然是百般礼遇,自己呢?一开始就是以女子身份成为人尽皆知的玩物靠近了歆国的皇长子,一个是高高在上师出名门的太傅,另一个则是出身边城至孝家险些被卖去歌舞坊靠色相为生的伴读。
伴读?
呵,谨微苦笑,什么叫伴读?在紫轩宫中没有体会得清楚,到了玮垣城之后,谨微倒是有了真正的体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谨微亲眼见到那些老臣仗着劳苦功高作威作福,不顾府上年轻男女的意愿,就强行宠幸他们时,谨微从心底往外觉得鬼气森森。
无论怎样也不想有天自己落到那一步,却偏偏就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五十步笑百步,自己比起别人多走了一些日子,就自以为可以挣脱这样下流肮脏的结局。最后还是一样,也许命运真的就是这样挣脱不开吧,圈圈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司徒桾大概觉得自己那夜表现的很好吧?就像市井小说中说的淫词浪语一样,又霸道又温柔。让人觉得恶心,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自己的意思,不过就是按照红尘之中约定俗成的一切,按部就班的履行着像是责任一样的刻板。
司徒桾觉得这就是皇长子的做派,大概?一板一眼,循规蹈矩,让所有人可以膜拜的,信奉的,所谓的日日夜夜为国事担忧劳累,其实也只是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十分复杂,最后将自己缠绕其中?其实自己早就应该看清楚的不是吗?
这样一位主子,无论自己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其实,都不可能长留在他身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他的勤政,他的仁慈,他的道义,他的一切。
从一开始,他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站在帝君的位置上,所以干脆费劲心思的将自己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让所有人仰视他。
谨微突然想起恩师的话,“身在深宫内院,有几人能够掌握住自己,不随波逐流,其实便有资格取帝君之位,就算不能造福百姓,至少,也不会带来祸乱。”
谨微曾经仔细的考虑过,将司徒桾辅佐成为帝君之后,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哪个万众瞩目的一国之母的高位,还是能够为黎民百姓说句公道话的太傅之职,最后还是决定要以太傅的身份留在帝君身侧。后宫不干政,可是,不干政如何为天下苍生求得一份安乐?
如果自己的幸福能够换来百姓十年安居乐业,一切都值得!
可是现在……
谨微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包裹。自从当年离开边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恩师的下落,也许,自己现在去找,还不算太晚吧。
后花园。小路。
谨微心头一冷,从不远处的小路尽头蓦地出现的人影,身形实在是太过熟悉,让谨微很难不立即就知道那是谁。
司徒桾脸上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不守妇道,就不怕被抛入罗泽吗?”
“太子殿下会对无辜的枕边人用这种极刑,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谨微脸上挂着一板一眼的笑容,恭敬而疏远。
“呵,就凭你,也配成为本王的枕边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高看自己啊!”司徒桾的声音猛地转为戏谑,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玩笑,神色中的鄙夷被浓重的夜色笼罩,但是即便看不到,谨微还是能够猜测得到。对于司徒桾,谨微实在是太了解了,他的身形,他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用意。
只是谨微这一夜却猜错了一些事情,司徒桾脸上的鄙夷生硬而且悲伤,在夜色的浓黑中被吞噬的一干二净,他不想让谨微看到自己的心软,干脆藏起了难过,而谨微,也就真的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