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绡,轻云已经不在了,梨城,这里是轻云长大成人的地方,还有着轻云幼时存在过的痕迹,我怎么会舍得让别人来践踏这片最后的城池!哪怕是司徒枟以身殉城,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或者弃城而逃!
因为这是轻云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点证明。就算拼了这条性命,我也一定要守住梨城!
一个时辰之后,梨城城墙上。形势一片大好。突然神威大振的梨城守军让眼看就要攻进梨城的两支人马士气大不如前,无数敌人的尸首被梨城守军从高高的城墙上扔了下去,摔得鲜血横流。
司徒樱起初也登上城墙作战,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在秘药的作用下,自己一方的将士们身手灵活个个勇猛,一人力战三到四人竟然稳操胜券,司徒樱欣喜的从城墙上退了下来,双眼微红,止不住的大感欣慰。无论多么卑鄙,至少,梨城之围现在算是解了。
一个副将飞一般的从城墙上快步跑下,直接奔向司徒樱。
“城主大人!末将看到城外司徒桾一方已经开始摇晃大旗,准备撤退!”副将欣喜若狂,数日以来,只有城外的两方人马决定何时休整才会稍微减缓攻势,而今,自己竟然看到他们也有撤退的一天!梨城守住了!司徒桾一方这次在城墙上损失惨重,被泼下去的药汁毒伤不少人,素晴澜一方如果孤立无援,也会渐渐停止攻势撤退,梨城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爱人不用坐以待毙的等待着被屠城的可能!
司徒樱脸上如释负重的表情,也被副将的激动感染上了许多的喜悦之色。
碧渊阁,后小院伙房一侧小室。
刚刚得了赏钱的打杂侍女正在收拾细软,城主大人刚刚不知为何让自己喝了一杯上好的香茶,然后让自己暴打了一顿城外俘虏的不速之客,之后自己就得了很大一包银子,城主大人还说要给自己两天休息,可以回去好好陪陪老迈的双亲!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要知道虽然阁中的伙食比家里吃糠咽菜好得多,睡得也不是家中硬邦邦的木板,但是毕竟不是自己家啊!侍女为了多挣些银钱,已经在碧渊阁没日没夜的埋头苦干了不下半年,途中几次路过家门口,也没有机会进去看看双亲如何,但是听同屋的侍女说,家里一切安好,只是娘亲似乎因为上了年纪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梨城的医者,可不是自己这种人家能够请得起的!不过这次,自己就可以为娘亲延请医者了,银子……
“啊!”打杂侍女突然痛叫一声,双腿发软,渐渐整个人倒在地上,双手按住腹部,无声的在地上翻腾起来,半响之后,口中流出几丝黑血,慢慢停止了挣扎,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紧闭的房门,透露出极大的委屈与不甘心,一条性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小室中,无人发现。眼下正是碧渊阁一天之中最为少有人走动之时,整个上午,绝大多数的碧渊阁的美人儿们和他们的贴身小厮都在沉睡中,没有人发觉,后院偏远角落中有一名侍女死于非命。
司徒樱没有骑马,从城墙下一直走向碧渊阁的方向,一路上看到百姓们脸上如蒙大赦的喜悦,心下稍安。暴乱终于只是极少数人,相信这次的劫难过去之后,以后自己励精图治,一定会给梨城百姓一个交代,凭自己的能力,让梨城不再受围城之祸,让百姓们真正安居乐业。
司徒樱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午时,街上的民宅中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这短暂的平安祥和让司徒樱心中升起一丝久违的幸福。
轻云,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这是你曾经成长过的城池,司徒樱今日终于为你守住了梨城……轻云,为什么你离开那么久,始终不肯回来看我一眼……甚至连个梦境中虚幻不实的相见都不肯赏赐给我……是不是真的永远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才会躲得这么彻底呢……
轻云。
碧渊阁顶层厢房。
司徒樱长大成人之后第一次用带着温度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妃。
邹姝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但是司徒樱还是从邹姝眼中看出一丝隐忍着的愉悦。
原来母妃是真的想要搭救梨城,之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司徒樱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愧疚,即便她如何不喜爱自己,梨城也是她常年居住的城池,没有理由拱手送人。
无论以怎样的理由,但是这次真的是母妃保护了梨城,等到他日自己……
邹姝拿了一颗去了心儿的玉枣放进口中,双眼微眯,心中暗暗冷笑,司徒樱,死到临头,尚有心情跑到我这里,你还真是,呵。
“城墙那边现在如何?”邹姝故意挑了挑眉毛,有些挑衅的看向司徒樱。
司徒樱站起身来,刚要答话,却突然从邹姝身后敞开的窗口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怎么会这样!”司徒樱一声惊呼,猛地冲向窗口。
碧渊阁是整个梨城最高的建筑,从碧渊阁顶层厢房可以纵览整个梨城的景致,而司徒樱从窗口中正巧看到了梨城的城墙上方,大旗被人点燃的一幕。
梨城被人攻陷!
“怎么会这样!”邹姝一声媚笑,司徒樱蓦地回头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邹姝的笑容突然温柔得像是看着当年的情郎司徒樽。
“四殿下,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吗?”邹姝看着外面的火光冲天而起,几乎是拍手叫好,“这都是你亲生娘亲犯的错,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应该有你这个杂种出现!哈哈!”
邹姝的笑声极其尖锐,“你以为梨城守住了是吗?哈哈!你以为我会好心助你是吗?哈哈!就凭你这种贱人生下的畜生,也配作一国之君吗!司徒樱!你的存在早就玷污了司徒氏的名号!活该你们司徒氏亡国灭种!你去死吧!滚到地狱里去,问问你的亲娘邹媛!她当年对她的好姐妹邹姝做了些什么!母债子偿!是时候了!”疯狂的喊出这几句话的同时,邹姝猛地抬手攻下毫无防备的司徒樱。
司徒樱下意识抬手相迎时,突然全身一震,腹痛如绞,竟然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被邹姝一掌打中,从窗口直坠下去。
耳边,回荡着邹姝疯狂的笑声,“贱人!你们都去死吧!”
顶层厢房门外,索荣一把将全身冷汗的雾绡按在楼梯上。手劲之大,楼梯吱嘎作响。
“你这个……”雾绡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在索荣的微笑中双眼爆出,魂归故里。
歆樾十九年,冬二月中旬,梨城被素氏攻陷。
歆樾十九年,冬二月中旬,玮垣城,城主府,议事厅。
门板上的副将全身都是鲜血凝结之后的暗黑色,土黄色的内衫只能依稀从角落中看出曾经的颜色,四名抬着副将过来的伍长全身发抖,脸色苍白。
他们已经在这里抬着副将站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可是奋笔疾书的主子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没有说他们可以把副将放下来,围攻梨城数日之久,所有人的体力都到达了极限,可是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只能这样一直等待下去,等到主子记起他们,或者等到他们体力不支直接昏迷过去,就不用再杵在议事厅里活受罪。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名伍长中的其中一个,突然身形一晃,门板脱手,摔倒在议事厅厚实的地毯上,地毯是当年紫轩宫中的贡品,不知为何眼下会流落至此,但是总好过被毁在临汐城,而现在伍长摔倒后却没有立即爬起来,有一些鲜红色开始慢慢侵染了名贵的贡品。
司徒桾猛地抬起头,“来人!”
外面恭候多时的侍卫立即推门走了过来,三名刚刚跪在跪在地上的伍长立即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拖出去!一人二百鞭子!”声音清冷纯粹,回荡着悦耳的清响,可是三名伍长却觉得如遭雷击,以三人现在的体力,别说是二百鞭子,就是二十鞭子,恐怕也会挺不过去一命呜呼吧。
“住手!”轮值侍卫扭住三名伍长的同时,一声低喝同时从门外响起,身着青色长袍的谨微迈步而入,“将他们带下去,收押之后,再行处罚。”
一名医者模样的老者招呼着三名学徒将奄奄一息的副将抬了出去,轮值侍卫见到太傅到来,知道太子与太傅要说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听的,立即跟了出去,并且将门关紧。
司徒桾又一次埋头在眼前的公务上,自从开口说不用谨微再插手政事,司徒桾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休息过,多久没有见过谨微。事实上谨微经常出现在书房或者议事厅左右,但是司徒桾刻意的不去抬头看她,有时候侍女会无意中提起太傅,司徒桾很有自觉的回避着,偶尔无法回避时,也曾听说过谨微身体不适,但仔细问过之后确认了谨微没有大碍,司徒桾也就没有再深问。
问什么?她相当太傅,名正言顺,辅佐帝君。而在自己眼中,她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太傅,至于原因,更是一目了然。司徒桾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心里始终把谨微当成了自己的女人。一旦扯上私情,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
“谨微太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司徒桾仍旧没有抬头,声音不怒自威,冷感,时刻都向外散发出决绝的危险。
“太子殿下,虽然没有拿下梨城,但是将士们已经尽力了。”谨微不卑不亢的声音紧接着响彻书房,司徒桾身边的谋臣多数在进入玮垣城的同时就已经觉得高枕无忧,歌舞升平就像在临汐城中一样,他们如约交出了手上势力的同时要求司徒桾给于他们最大的保护,也要求司徒桾必须提供给他们穷奢极欲的享受。在乱世之中,夜夜笙歌,府邸中飘荡着不甘寂寞的精魂,醉生梦死,他们根本不在意明天会怎样,未来会如何。生生死死,在没有将人逼到最后的绝望时,往往体会的并不是那么明显,更何况这些谋臣权贵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迟暮老人,太容易忘怀一些眼前刚刚发生的事。在他们的记忆中,占主导地位的,永远都是当年繁花似锦,当年衣锦还乡的荣耀,还有当年温柔乡中那一双柔荑带来的欢欣。他们浑浊的双眼早已看不到悬在头顶的利刃,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歌舞坊新进的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身上。他们善于发现美,更加精通于让这些美好而脆弱的事物,在瞬间凋零。
没有人在意玮垣城有没有明天。就像没有人确切的知道自己有没有明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