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玥不要动……”楚飒费力的挤出这句话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全身剧痛,同魂已经开始,从锁链上身的那一刻起,就绝对不可能再回头了,苑玥之所以还有气力说话,是因为所有的疼痛都被楚飒一人承担,额间的冷汗顺着面颊滚落,很快就蔓延成了条条溪水,锥心刺骨的痛,三魂七魄似乎要从心口魂飞魄散,楚飒咬紧牙关,原本的同魂是要两个人一同承担这样的苦楚,但是楚飒如今却独力承担。
因为心里明知道苑玥不肯配合,因此才会让司徒垣舫留下来按住苑玥,免得她跑出同魂范围,让自己前功尽弃。
每靠近一步,都是想要随时放弃同魂的疼痛,师父说得对,这种九死一生的心法,真的要两情相悦的人,才能……
将涌到口舌之中的鲜血硬生生压制下去,楚飒又靠近了床榻一步。
苑玥,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无论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
苑玥,从我得知你是刖国公主的那一刻起,我曾经以为很多事情会变得不再一样,可是到了最后,我才明白,楚家人可以为了复国大业舍弃一切,而我,可以为了你,舍弃誓言。
曾经让楚家历代家主都引以为傲的对于慕容皇族的忠诚,与你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自私也好,用我的血肉将你拖离死亡的边缘,用我的灵魂让你永远记得我……
猛地迈出了最后两步,楚飒来到苑玥面前,血淋淋的双手缓缓的从司徒垣舫手中接过了挣扎到只剩下喘息的苑玥。
“你是未来的天下共主,就算是厌恶我今日所做,也得等到性命保全之后再动手。”
楚飒逼迫自己费力的说完这句话。
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我承受了全部的痛楚和危险,一旦同魂不成,魂归九霄的人也只有无能的楚家家主一人而已,能够为你拖延足够的时间,等待奇迹的发生,天华真人已经在寻找世外高人共同炼制起死回生的仙丹,慕容氏废而后立都是为了那个传说中长生不死的谣言,也许,世间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丹方,可以将你医治完全。楚飒,已经尽力了……
楚飒……
苑玥双眼中噙满了泪,朦朦胧胧,模糊了面前男子的身形。
楚飒抱住苑玥的那一刻,司徒垣舫迅速离开主卧房。
即将发生的一切,素晴影早已告知自己,这也许是他们仅存的一丝回忆。
司徒垣舫不希望自己夹在他们相拥相守的记忆里。
“你们在干什么!”司徒柏得知一切时,主卧房中的喘息和呻吟声已经渐渐隐去。
难以置信的看着两名道士把门,司徒垣舫和素晴影脸色都有些异样,随即听到主卧房中的异动,司徒柏猛地察觉到事有蹊跷。
“诶!不要进去!”姚梦遥一把拦住要向主卧房内冲的司徒柏,“一国皇子怎么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你们!”司徒柏随即转向一旁的两人,“房里是谁!你们说!”
司徒垣舫和素晴影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主卧房大门随即打开,一身血染的白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楚飒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徒儿啊!”楚飒身形倒下的同时,姚梦遥一步冲到楚飒身前稳稳的接住了楚飒。
“她怎么样了!”三名男子齐声问道,司徒柏也顾不得再追究其他,面前之人是谁,昭然若揭。
“今夜她就会醒来,早衰之象,已经解了。”费力开口后,楚飒闭上双眼,呼吸清浅,竟然昏迷过去。
司徒垣舫和素晴影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司徒柏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楚飒血染的白衫,轻声道,“你们,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是吗……”
歆樾二十年,算得上是风调雨顺的一年,虽然天下仍旧是两分之势,但是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战乱之苦。久无战事,各大主城不知何时开始,撤下了原本插在城墙上的大旗,敞开城门,商街上的商铺歌舞坊酒肆又开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喧嚣。
歆樾二十年,秋三月中旬,槿翳城,城主府,主书房。
楚飒将一封信写好,用蜡封住,递给了一旁的亲信。
“交给司徒柏,务必不要让其他人发觉。另外,你离去之前把博雅叫来。”
如今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但是,中原不可能永远存在两个势力,楚飒想了又想,终于决定给司徒柏亲笔写一封信,约在枫州郡外的鹤遥山,以两人的比试,决定天下谁属。
素晴影和司徒垣舫与楚飒都多有来往,两人的意思,楚飒明白,他们希望能够共同归于苑玥帐下,但是司徒柏,就完全不同于两人,据探子的回禀,司徒柏根本无法释怀当日的同魂。统一中原,复国大业,是御史楚家的誓言,可是如今天下两分,而对方就是楚家要辅佐的慕容氏遗女,再掀征战实在是不合时宜。既然如今只有司徒柏不能接受这样的局势,那么也就只有两人对决之后,胜者才能有资格来谈苑玥的归属吧。
午后。
“小姐!小姐!”孙幡儿确定了四下无人,连忙跑到正在练剑的苑玥身旁,“出大事了!”
苑玥一笑,手指戳了戳孙幡儿的发髻,“是不是你养的小白兔又跑掉了几只啊?就说你别把它们放在墙……”
“不是啊!小姐你看!”孙幡儿连忙摆手,“影卫截下的信,说是槿翳城那边送来的!”
知道司徒垣舫和素晴影都和楚飒有所来往,苑玥微微皱眉,不想多过问,“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还不快给那两人送去,送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小姐啊!”孙幡儿急得跳脚,“这封啊是给司徒公子的!”
苑玥一愣,“他写给司徒柏的?”
数日之后。
苑玥独自一人,易容改貌的奔赴远在枫州郡的鹤遥山。
如同火光冲天的鹤遥山,在秋月的尾巴上,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
下面是火色的枫树,而上面却是皑皑白雪。
时间再晚上几日,火色就会褪尽,鹤遥山整个被白雪掩埋,听说书先生说,每年的那个时候,雪地里都会出现无数蓄狸跑过的小爪印,十分有趣。
可惜这样的美景,此时的苑玥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自从孙幡儿拦下那封信之后,苑玥得知了一个身边人不知道的密约。
楚飒约司徒柏,为了不让天下苍生涂炭,在鹤遥山上与司徒柏私下决斗,决定天下归属。
没有接到密信的司徒柏本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孙幡儿被苑玥一起带了出门,不允许她将自己代替司徒柏出手之事告诉任何人。
苑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下了这样的决定。
也许是那日同魂之后,时时刻刻都感觉到了另一个灵魂远在天边的日夜思念。
也许是自己虽然不想承认,却也在无边无际的思念着那个人。
很多个也许一闪而过,说到底,苑玥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感情。
楚飒。是自己绝对无法放手的人。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当然也是。
长途跋涉,其实,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而已。
他写了密信邀约司徒柏,却没有让任何知晓,也许,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吧……
鹤遥山。山腰。
风雪刚刚停下。
楚飒将马牵到避风处,突然心中有一丝忐忑。
司徒柏回信说一定会如期赴约,可是……
没来得及想清楚可是,身后已经响起了积雪被踩压的嘎吱声。
楚飒立即转过身去。
苑玥停住脚步,努力板住脸上的表情,心中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自己现在是司徒柏,司徒柏,不要露出破绽。希望孙幡儿的易容不要被楚飒看出破绽才好。
楚飒微微拱手,“司徒公子请稍事休息,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动手比试可好?”
苑玥摇头,动手,立即就动手,只有这样,我才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司徒公子长途跋涉,楚某不想……”
苑玥上前几步,依旧摇头。楚飒心中有些惊异,司徒柏这么自信,可以赢了自己?
“那么,承让了!”息廉剑迅速出鞘,楚飒出手便使出了楚家绝学,但是对面的司徒柏却并不相迎,只是一味的躲闪。
数招过后,楚飒微微后退,眼中有一丝惊讶,司徒柏的身法怎么有些熟悉,莫非苑玥为了让司徒柏获胜,竟然将那本典籍上记载的楚家入门心法交给另外司徒柏研习?
“司徒公子,楚某得罪了!”不再试探,楚飒祭出绝学中制敌的几招,准备利落的拿下司徒柏,之后再谈及苑玥之事。
苑玥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飒说了什么,下意识的抬剑去挡,视线没有放在楚飒的剑上,却全都放在了年轻的楚氏家主脸上。
楚飒,楚飒,楚飒。
有生之年,如果还能被你抱在怀中,该是怎样的幸福!
苑玥分心之余,自然手中的剑慢了下来,被楚飒一剑挑中。
猩红色的血光四散开来,苑玥脸色变得苍白,缓缓倒在地上。
楚飒猛地发觉面前的男子神色不对,立即将司徒柏抱入怀中,五指颤抖着摸索着男子的脸颊,终于从靠近衣襟的地方,慢慢掀起了薄薄的一层面具。
“苑玥!你!”
“我……不后悔……”能够再见你一面,就算是死在你手里,此生无悔。
苑玥将楚飒的面容深深的铭记在灵魂中,含着笑,安然合眼。
“不!”
楚飒的悲啸穿透了层层落雪,经久不散,为什么会是你!
鹤遥山上银色的天地重归静寂,只有停下许久的大雪突然从天而降。
昨夜星辰昨夜风。
我叫轻云,出生在一个极美的城池中,我没有姓氏,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
听那些在城门口的石阶上慵懒的晒着太阳的老人家说,歆国的各个城池都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孩童,只有一个没有姓氏的名字。老人家说,在我出生的几年前,这片疆域上进行了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血流成河,天下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少人受了重伤不治。最后朝代更迭完毕,就有了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次皇族的新旧交替,更换了皇位上那个极为尊贵的人的姓氏,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歆国。
这些孤儿的名字往往都是旁边的人叫的久了就固定下来,又或者自己成年之后取个顺口的便于称呼,时间一久也就成了真正的名字。在我年幼时,的确就和街边无数无人照管的野孩子一样,和他们一起长大,和他们一起风餐露宿,跟他们一起追逐蝴蝶,下河捉鱼,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是,又有一些不一样,比他们许多人都要幸运的多的是,我有一个疼爱我的哥哥。
雾绡和我一起长大,似乎比我大上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