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此一生，也不会再有人待我，如同他这般！即便是你……”
“既然无法取而代之，那么，这世间若是没有他这个人，是否你的目光就能转向我。”
次日黎明，齐府长公子齐荏卧房。
“杜葳蕤。”自清醒后，齐荏第一次将贴身小厮何舟延从身边床榻的空位上，指使到外面暖阁中过夜。整整一夜，睡睡醒醒中，齐荏惦记的全部都是这位杜氏长小姐的名字。不明就里的人，看到如此场景，十有八九会以为齐府现在唯一的公子齐荏对杜氏长小姐杜葳蕤已是一见钟情，再也无法转移视线。而真正的事实却远非如此。
经过一夜七零八落的记忆复苏，齐荏的记忆中缓缓展开的一页是幼时与杜氏长小姐一同被先生考问功课的那段时日。但是令齐荏头痛的是，由始至终都无法确认记忆中的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孩是否就是幼时的自己。因为现下铜镜中倒映出的模糊面孔实在无法与那孩童的长相互相联系。若说一定有何处相似，那么也就只有那孩童欢歌笑语时，眼角眉梢携带着的一丝喜悦，与今日的齐荏极其相似。齐荏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即便那人不是自己，也必定是自己十分熟稔的人。而让齐荏的有些莫名难受的是，那孩童与杜葳蕤亲密关系。齐荏暗暗咬牙，记忆中两个孩童同床共枕的美好画面，今时今日竟是说不出的微酸。男孩给幼时的杜葳蕤夹菜添汤的温馨场景，更是让齐荏眼眶欲眦。
慢慢从床榻上起身。齐荏一声苦笑，自己真的是如此不济！竟然对一位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拈酸吃醋！正想着，暖阁中传来轻微的哽咽声惊动了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齐荏。低低的声响，显然是暖阁中的何舟延极力压抑着的啜泣。
已经在齐荏身边跟随几年的何舟延，总是会做出一些让齐荏十分惊奇的事情。一方面这个小厮对于自己的专心远非其他人可以媲美，另一方面齐荏心知肚明，何舟延对于自己绝非单纯的下人对于主子的尽心尽力。齐荏刚刚醒来的那些时日，连齐荏自己都不知晓的小动作小习惯，何舟延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似乎齐荏并不是十几年不曾醒来，只是一夜之间忘记了与何舟延相处过得点点滴滴。何舟延做得一手好菜，对于糕饼一类更是有着极为独到的感悟，每一次摆在齐荏面前的饮食都会令齐荏极为喜爱。或许在别人眼中，这样的小厮，是对于主子极为的用心尽力，可是若将全部点滴连续一处，就会发现说不出的诡异。
近乎完美的照料下，是对齐荏极度的了解和熟悉。可是，齐荏却是一个没有曾经的人。
何舟延身为小厮，尽心尽力到连长公子的所有需求都能照顾周到，却又并未有所要求。每每在齐荏背过身去的阴影中，何舟延虔诚的仰望着自己的身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此上心？齐荏不止一次使用过各种手段逼问何舟延，得到的回复却始终不能令齐荏如意。
甚至到最后，在床榻上被齐荏欺负到涕泪交零的何舟延已经不得不连声求饶。但也只是给出了一个有些牵强的回答。
“长公子，就当成是，舟延对您有着不该用的爱恋吧……”喘息中给出这样的答复后，贴身小厮就在极度的欢愉中昏迷过去。让齐荏有些愧疚的是，尽管自己对于何舟延并不如何善待，甚至常常抑制不住心中想要欺凌他的念头，身为贴身小厮，何舟延对齐荏的照料却相当的无微不至，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齐荏毫无节制的凌虐，却未曾受到来自何舟延的任何反抗。以至于时日一久，齐府上下无人不知长公子房里的贴身小厮何舟延常常被齐荏欺凌到无法起身的地步。
就算如此，何舟延毕竟还是个男儿。像是今夜这般独自哽咽，在齐荏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无法说出口的记忆，甚至连在何舟延面前也无法提及的片段，这样的哽咽哭泣，似乎是齐荏的记忆中常常出现的画面。只是那些略带羞涩的场景，却不是何舟延，而是齐荏自己。
在齐荏残缺不全的记忆中，常常被何舟延欺负到泪流不止的男子，正是自己。即便记忆中的年纪比起现在要稍长一些，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身处下方，挣扎扭动着想要脱身，但最后往往屈服在何舟延臂弯里的人，正是昔日的自己。
这个世间，是绝不可能存在返老还童的法术的，否则，岂不人人都可以长生不死！齐荏暗中查阅过无数典籍之后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这句话。自己既然没有可能由老年转为幼童，那么，那些凌乱的记忆自然就来自于，不知具体是哪一次的前世吧……
自己音容全改。而记忆中梦境中常常出现的何舟延，竟然还停留在自己身边……
至始至终保持着和自己如此亲密的关系……
“公子，我……”突然发觉自己床榻前站立一个默不作声的人影，何舟延迅速起身，不够明亮的晨曦中，齐荏的面容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想到自己刚刚的啜泣也许会被齐荏听到，何舟延脸上一红，低声叫出一声公子后，就再不做声。
“舟延。”齐荏的声音在有些朦胧的卧房暖阁中扩散开来，“今日我最后问你这一次，当年的何舟延，究竟是何舟庭的什么人？”记忆中两人抵死缠绵的场面总是惹得齐荏面红耳赤，梦醒后甚至会迫不及待的拽着贴身小厮尝试着梦境中的种种销魂。只是，逆来顺受想要极力补偿前世兄长的何舟延并不知晓，其实齐荏如此种种的欺凌，就是为了让何舟延反抗自己。
“今日若是你仍旧不肯开口。”齐荏压低声音，贴近贴身小厮耳边，“齐府与名医杜氏的婚约，势必要由我代替那个已经不幸夭折的弟弟齐泽去完成。”
“何舟延，齐府偌大，并非容不下一个小厮，若是我齐荏此后再也不想见到你。”齐荏一声冷笑，床榻上起身长坐的何舟延背脊上突然冷汗涔涔，似乎有极度不详的事情将要发生。
“将你调到外院，也不失为一种方法，至少总比流落街头也好得多。”
“我齐荏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如梦初醒的何舟延此时才有所反应，语音嘶哑，急速伸出的双臂从背后紧紧环住齐府长公子的腰身，“不要……”
“哥……求你，不要！”尚未出口的哭声被堵在口中，喊出期待已久的称呼的何舟延，突然觉得心口一疼。
齐府客房，惊鸿房间隔壁。
相对于齐荏的熟悉，面前的惊鸿却让司徒枟微感陌生。回到飞霜峡。杜氏的前一夜里，惊鸿当着司徒枟面前将常年佩戴着的面具取下，露出原本属于杜葳蕤的精致面容。冷香环绕下，无比妩媚的面容，似乎是司徒枟根本不熟稔的陌生人。
一张是自己熟悉和无比依赖的面容，另一张则是新奇又带有陌生魅惑的脸孔，司徒枟实在难以抉择，究竟是哪一张面容对于自己更为吸引。又或者两张面容究竟是何种模样都并不重要，司徒枟坚信，即便惊鸿有日面目全非，又或者自己有朝一日目不能视，自己也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身边的惊鸿。
当夜在惊鸿百般追问下，张口结舌说出两张都很喜欢的二殿下，被曾经扮成男子的琴师取笑了好一会儿。一个会脸红的年轻皇子，实在是有些好笑，特别是两人朝夕相处了几年之后，司徒枟面对着惊鸿无意的靠近仍然会如同刚刚见面时一般迅速脸红，令惊鸿觉得十分好笑的同时也有丝无可奈何。有人会对着自家墙壁面红耳赤吗？
其实平心而论，杜葳蕤的容貌其实远胜惊鸿，但看在司徒枟眼中，则另有一番深意。
惊鸿似乎是只属于他司徒枟一人，而杜葳蕤则是属于名医杜氏的一份子。惊鸿在杜氏的地位远远胜过司徒枟在皇族中的地位。也许算是奢望吧，司徒枟在睡梦中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惊鸿此后的年年岁岁一直属于自己一人，即便两人还是身处紫轩宫中，无时无刻需要提防着冷箭暗枪。甚至只要惊鸿愿意接受自己，留下自己，无论惊鸿欲往何处，自己都会生死相随……
但这一切无法言喻的念头，在今夜司徒枟亲眼见到镇国将军府长公子齐荏看向惊鸿的神色后，开始变得层层剥离破碎开来。惊鸿看向齐公子的神色是全然陌生的温文有礼，但是齐荏看向惊鸿的神色中分明蕴藏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极致独占。
明明两人是初次相见，自己在宫中时对于镇国将军府长子罹患丧魂症一事也有所耳闻，为何，齐荏看向惊鸿的神情却并不带有陌生人应有的疏离？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司徒枟从床榻上坐起，毫无慌张。因为来人太过熟悉。
微微一笑，心中温存乍起。
齐府客房，杜殷莘房间。
缓缓除下脸上面具的杜殷莘面容疲惫。自己白日里看得不会有错。那齐荏果然不是常人，面相之中煞气森重。还好自己早有准备，不曾让家主亲赴此地，否则只怕会牵扯伤痛，更加难以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