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而终吗?一世福缘,若是此时此刻全部用尽,相欠相负又该如何偿还……
原本该走该放该散的那段因缘,若是由此相牵,是不是就会真正变成姻缘……
杜葳蕤被扣押在齐府的第六天夜里,飞霜峡。杜氏家主书房
渐渐从身体最深处涌出的森冷将司徒枟包围。
司徒枟手中精致的瓷碟迅速从高空跌落,摔至地面的声响在静寂的深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杜氏家主的身影在司徒枟渐渐模糊的视线中一再晃动,但司徒枟已经来不及感受这些。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够倒在这里!惊鸿……
司徒枟双臂撑在面前有些温暖的宽大木桌上,双眼紧紧瞪视着纹理不甚清晰的桌面一角,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全身气力一般喘息着。如此痛彻心扉的冰冷,是司徒枟从来未曾体会过的。片刻之后,不只是视线,连意识都开始渐渐变得恍惚。司徒枟不知为何突然间就记起惊鸿曾经说起过得霜顶雪山。一丝苦笑扯出,其实在司徒枟脸上流露出的只是微微一动的表情,不知此刻的自己比起霜顶雪山来,究竟是哪一出更为寒冷。
杜殷莘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近了全神贯注使自己不要跌倒在杜氏家主面前的司徒枟,微一用力,将无声却身体抖如筛糠的二皇子牢牢按坐在宽大的木椅上。杜殷莘双眼微眯,盯住司徒枟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终究还是不够狠心,否则今夜摆在这位二殿下面前的应该就不是“忘忧”这么简单。只是,此刻的情势有一些出乎意料。眼前这个娇贵的二殿下对于葳蕤的心思,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那般浅薄。
缓缓转过头去,尽量不惊扰到背对自己的司徒枟,杜殷莘向后扫视的一个眼神,让埋伏在黑暗中的数名小厮悄悄退下。杜殷莘原本以为会有一番厮打才备下若干小厮隐藏在书房中时刻待命。不料,到最后考教真章的这一刻,别说各持器物的小厮不曾有用武之地,就连杜殷莘本人都不曾多费一句口舌,就手不血刃的解决此事。
杜殷莘当然清楚,当时杜葳蕤与司徒枟约定不离开杜氏半步。只不过,原本以为只是小儿女一时情绪,没料到司徒枟竟然会为了这样的承诺而留在杜氏甘愿受这种折磨。
世间若论深情痴情之人,莫过于当年御史大夫楚贤。杜楚两族当年相交甚密,只是一前一后遭到迫害,各自亡命天涯后从此失去音信。如今看来,却不知今日的司徒枟比起当年的楚贤,谁能更胜一筹!
不知不觉中,更漏滴水的声音已经微微变得沉闷,已是过了一刻。杜殷莘一语不发静立在司徒枟身后,等待着司徒枟压抑不住痛楚的那一刻,出手将其点晕。但是这一刻,却迟迟没有到来。这位背对杜氏家主的皇子,传闻中整个紫轩宫中最为懦弱不堪的皇族子嗣无声无息的苦苦忍耐着,并不像之前饮下忘忧的人那般扭动挣扎。司徒枟的背影因为常年生病卧床的缘故异常瘦弱,安静到近乎绝情的地步。就是这样的沉默,看在杜殷莘眼中,却不自觉的暗暗皱眉。
身为医者的杜殷莘自然懂得,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度的,剧痛之下的抽搐,抓挠,甚至想要解脱都是极为正常的反应。借助这样的举止,将自己的痛楚转嫁于外物,才能有效分散自身越绷越紧的那根筋。令杜殷莘深感不安的就是司徒枟眼下的反应。司徒枟实在是太安静了,连最初身体的颤抖都被司徒枟尽力控制住,如果不是收于身侧的双拳紧紧握在一处,杜殷莘几乎看不出他的异常。
冷……
体内如冬月落雪缓缓堆积在一处的森冷,无所不用其极的在并不如何健壮的身体中肆虐。疼痛相伴而来,毫不意外。对于司徒枟而言,这样的疼痛比起当年被那些后宫嫔妃蹂躏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难以抵挡的是刻入骨髓的冰冷。司徒枟也因极度冰冻的感觉变得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几乎要控制不住向面前的木桌倾倒。双眼所见的一切都慢慢覆盖上一层渐渐变得浓厚的灰白色,有色什么正在不停的招呼着自己,视线中跳动的烛火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甚清明,迷雾阻绝通往生路的方向。绝望渐生。令人窒息的有时并非只局限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杜殷莘弹指间,桌上已经不多的残烛骤然熄灭,整间书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几乎目不视物的司徒枟突然察觉到背脊处一片森冷。同时自己体内的森寒有渐渐消退之意,却涌上了另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枟殿下,你可知老夫让你服下的忘忧无药可解?”杜氏家主的声音有如惊雷一般劈入司徒枟昏昏沉沉的脑海之中。
“枟殿下,葳蕤即便不是杜氏之女,也无法与你相伴……”杜氏家主的声音回响在司徒枟耳中,似有一丝隐隐心痛,“葳蕤她……容貌已毁,按歆国历律,面容残破之人不得嫁娶常人!”
“枟殿下,你与葳蕤,这一世有缘无分,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黑暗之中,司徒枟强自打起精神,但全身脱力后急追而来的倦意令司徒枟根本无从招架。
惊鸿……惊鸿……
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司徒枟卯足了全身仅存的一丝气力,将手中被冷汗打湿的百解迅速塞入口中。随后倒向桌面,开始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靥……
黑暗中凭借手感打开随身携带的布包,杜殷莘第一次觉得握在手中的银针如此沉重。只是,如此一来能够保护司徒枟万无一失的等到葳蕤返回,二来也能够减少族人对于司徒枟的提防和排斥。杜殷莘原本只打算为司徒枟做一次维持短短数日的易容即可,可是在亲眼目睹了司徒枟悄无声息地挣扎之后,杜殷莘改变了想法。决定真正的将司徒枟的容貌完全不可逆转的易容成为另一副模样!
虽然自己嘴里确实说着,司徒枟与葳蕤有缘无分,可是,医者仁心,自己还是决定给司徒枟一次机会。改头换面,同时忘却前尘的司徒枟从此之后就与那个遥远的皇族司徒氏毫无关联。
委身成为名医杜氏一名普通小厮的司徒枟,若是还能不顾一切的爱上杜葳蕤,痴情至此,杜殷莘就觉得不应该再强行拆散他们。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到那时,葳蕤对于这个全然没有了过往记忆,甚至连身份容貌都已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司徒枟,仍旧存有强烈的保护欲。
当清晨无比温暖的阳光穿透窗棱照射进杜氏家主的书房中时,门外响起轻微的敲打声,将刚刚合眼休息的杜殷莘惊醒。
“家主大人。”低沉的嗓音无比熟悉,带着一丝淡淡的关心从远处传来。来者正是杜氏总管杜淼。
“家主大人,药已经煎好了。”随着这句话话音初落,房门被无声的向内推开。总管杜淼手中端着的小盅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杜淼脚步极快,目光紧紧盯在一脸疲惫的家主杜殷莘身上。根本没有理会一边木椅上凭空出现的陌生男子。
“恩。”一声微不可闻的首肯,杜殷莘接过小盅,将其中的药汤一饮而尽。
“?”挑眉看向总管杜淼,等待着他的答复。
杜淼却看向一边已经面目全非还在熟睡中的司徒枟。同样是眉清目秀的面容,却与一日之前那个身属皇族司徒氏二皇子的司徒枟毫无瓜葛。这样的手段,整个天下,也就只有杜氏家主能够使得出!
“家主大人。”杜淼缓缓开口,语气中略有一丝无奈,“自从那夜之后,这是杜氏第几人被施以忘忧?”自从杜葳蕤不告而别之后,名医杜氏之中已有数人因此被灌下忘忧,而后驱逐飞霜峡。。
忘忧,药如其名。服下忘忧,自然代表着忘却前尘,再世为人。
之前杜殷莘告诉司徒枟,忘忧无药可解,其实并不完全是真的。
忘忧确实无药可解,却并不代表忘忧不可解!忘忧服下之后会立即发挥药效,起初的寒冷和剧痛会耗尽一个人几乎全部的气力,之后因为短暂的目不能视带来的绝望更是会将人推上无力抗争的绝地。全身脱力后的极度疲惫会让人在短时间内陷入昏睡。在这之后,忘忧的效力才会真正的发挥出来,睡梦之中,全无痕迹的,抹杀掉服药人的全部回忆。一夜沉睡醒来之后,整个世间已经与这人再无关联。
要解忘忧,说起来方法其实十分容易。只要在极其疲惫的情况下,保持不要入眠即可!
可是在如此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坚持一日不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即便能够撑过一日,药性极致之后所带来的麻烦也绝不是人人都能够有幸撑过去的!
森冷之后的五脏俱焚,不止是身体上单纯的感觉!会在疼痛的同时,带来真正的损伤!
“杜淼。”杜殷莘并不死心,“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却未及等到总管杜淼的回应,便身体一软,倒向早有准备的总管杜淼怀中。
家主大人,你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