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众多谣言中脱身而出的只有一桩,即便不用两个人当场面对面的证实,也无法再找出任何可以推翻的理由,或者,借口。因为整个素府突然喜气洋洋,高悬象征着吉祥如意的大红纸灯。
素府长公子素晴澜与未来大妇郑婉若问询之期尚未满,因郑婉若有幸得到素晴澜的宠爱,已经被医者确认怀有素晴澜的骨肉,因此郑婉若即将顺理成章的成为素晴澜的长夫人!
素府连日来所有人都在忙于此事,无数奇珍异宝被从素氏在歆国各处的商铺上千里迢迢运向临汐城中的素府主宅。在夜里点起的通明灯火,常常整夜不息,将整个素府照亮的没有一处黑暗,除了主子们的贴身小厮侍女外,所有小厮侍女都通通被素府总管派去清扫府上各处。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可是这一切喧嚣似乎都与苑玥毫无关系。没有任何人来向苑玥传达任何消息,或者驱逐出府的命令。除了自大雨那天,便日日从南苑小舍出来的一名小厮,可是这名小厮沉默的性格完全与他的主子素晴影就是两码事,根本打听不出任何消息。小厮山辉每日按时从南苑小舍中端来一碗浓汤,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但是味道香浓不腻,小侍女小九用银针试探过,也未有毒性显露。送汤来的小厮山辉只说是主子素晴影亲手熬制,用来给苑玥小姐驱寒,以免被雨淋湿后,意外着凉生病。苑玥也不好拆穿,素晴影,你打着驱寒的名义也就算了,可是……驱寒,有连着驱一整个月的吗?
人间蒸发的素晴澜与被素氏家主勒令思过的素晴影不同,至始至终没有再露面过的素晴澜让苑玥的心思一天天冷静下去,即便是两天前,素府侍女终于送来了姗姗来迟的喜服时,苑玥也未见半丝喜意。此刻的苑玥已经无法确认,素晴澜是否是出自本心想要迎娶自己,如果不是……那么,为何不放自己离开?
“苑玥小姐,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吉时已到,请苑玥小姐盖上凤冠……”几名侍女对于苑玥的面无表情看得多了,倒也不再如何恐惧,虽说这歌舞坊女子即将成为府中的主子,可是终究不是正牌的大妇,名义上的二夫人,只是长公子的施舍,不然就凭她根本没有资格!而且,二公子若是再为苑玥撑腰,名不正言不顺,只会给苑玥惹来更多风言风语罢了!看这次还有谁能……
“你们住手!”几名侍女刚要将席地而坐的苑玥拖起,就听到耳边一阵低沉的咆哮。
素晴影神色不善的站在几人身后,“一群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挥袖间几名侍女应声而倒。
素老家主将自己软禁的缘故,就是为了如此匆匆的将苑玥推向素晴澜和郑婉若即将联手的陷阱中吗!实在是欺人太甚!难道家主已经看出自己对苑玥的……不!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苑玥陷入绝境!
“晴影公子请回……”小侍女小九鼓起勇气挡在气势汹汹的素晴影面前。公子,你这样只会害了苑玥小姐,你闭门思过可能还不知道,整个府上关于苑玥小姐的流言,已经可以将任何一个女子贬低到无以复加。小九虽然知道你们清白,但小九人小式微,说出口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现在苑玥小姐终于要嫁给晴澜公子,二公子,请你放过小姐吧……
“公子,请回……”这一次开口逐客的却是苑玥。素晴影,不管你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今天如果我不走出这一步,那么,这一生只怕我都无法弄清楚,晴澜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意。喜服也已经上身,苑玥既然敢穿上这身喜服,就不会害怕去面对日后的风风雨雨。苑玥自认所行无偏,自然也不怕旁人的意有所指。只是,苑玥不愿再如此,和素晴影你纠缠下去。嫁给晴澜,自己就是晴澜的人,失礼失言,是万万不能!
“苑玥,跟我走!”推开苦苦哀求的小侍女小九,素晴影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即将不一样,可是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是说不清楚。如果今夜苑玥不趁着郑婉若与素晴澜大婚时逃离,只怕日后也会成为后园无数亡魂中的一个!素府埋葬的尸骸已经太多了,苑玥,我不想你也成为其中的一个!
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出现在苑玥手中,锋利的尖端直指白皙的颈项。
这把匕首原本是素晴影指使小厮山辉送来给苑玥防身的,没想到竟会被苑玥用来威胁自己。
苑玥,你当真不后悔?
我,不后悔……
入夜,素府前厅。
前来观礼的宾客将整个素府前厅包围的水泄不通。很多人其实已经觉得呼吸困难了,但是谁也不想错过难得一见的素府长公子大婚。特别是今夜十分特别,因为据说素晴澜会同时迎娶两位夫人,其中之一就是数月前素府长公子外出游玩时买回的歌舞坊女子。宾客无不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间绝色才会让一向不肯深入花丛的素晴澜公子如此大手笔,但是因为苑玥之前在熙楼中实在是没什么名气,再加上熙楼花魁画扇有意封锁消息,因此众人对这位隐藏极深的苑玥小姐,并不知究竟是如何人物!
呕……这什么气味儿!凤冠被红锦蒙住面孔的郑婉若不时干呕,自己已经难受的可以了,想不到刚刚怀上素晴澜的骨肉,竟然就如此折磨人,早知道那晚就不要用药,反正只要自己爬上素晴澜的床,素老家主就会给自己做主!何必今日这般折腾!软绵绵的靠向一边搀扶着自己不要摔倒的侍女碧华,郑婉若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另一面也好奇,怎么身后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苑玥如此平静,听说当时晴澜早已答应下来要迎娶她为大妇的!现在只弄到区区二夫人的位置,竟然没有大吵大闹?有些太不寻常了吧!
郑婉若并不知道,苑玥此时正在和无穷尽的瞌睡奋力做最后的抗争,苑玥不知道究竟素晴影使了什么手段,但是刚刚在素晴影临走前,突然用力将苑玥拥在怀中,随后不久苑玥就发现,自己止不住的想要入睡。全身又困又乏,仿佛连续苦干了几月没有合眼一般。素晴影,你到底还要我出多大的丑,你才肯放过我?
素府南苑,苑玥居所。
繁琐的仪式过后,强挺着不要睡去的苑玥终于到了极限。被送进红烛高悬的新房后,小侍女小九刚刚退下,苑玥就难以克制的软倒在床榻上迅速入睡。
后窗被轻轻推开,素晴影悄无声息的进入新房。果然如同自己所料,毫无内劲的苑玥已经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现在这个时辰,素晴澜应该正在外面要持续三日三夜的筵席上向诸位亲朋好友敬酒,十有八九隔壁换下喜服后的大妇应该赶来向苑玥示威,但是这只是最平常的推断。如果自己猜测的没错,现在郑婉若应该正在准备毒物对苑玥下手才是。素晴影之前几番暗探之后,不单终于发现郑氏小姐身边的那个小侍女碧华来历不明,似乎连郑氏小姐本人在幼年时都曾经常年在外游学。这在歆国中是十分常见的,但是如果女子手心处常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锦缎,则十有八九此人并非什么良家女子,而是……使毒的好手。最次,也是常常与毒物接触之人。
无声的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两名小厮将一个布袋轻轻由窗口放入新房,素晴影将布袋中一个身材大小与苑玥相当的女子拖拽出来,点了穴道,放在床榻上端坐不动。又将苑玥轻轻塞进布袋中。
苑玥,你不要恨我。过了今晚,只怕素府中再无你容身之地,但是,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你保命的机会。晴影,实在不愿看着你葬身此地!
入夜,素府后园。
轻手轻脚收拾好随身细软的沈乔然对着实在携带起来很麻烦的拢晨琴发愁。
自己不能够再与阮末安然在此地逗留,近日来拢晨连连示警,显然此地有血光之灾!眼下素府公子大婚,外面应该没有那么多的小厮看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无论怎样,自己也不能让阮末卷入其中!但是,这把琴,又是恩师所托,必须待在身边,不能遗失,这可如何是好!
阮末静静的坐在一边,乔然哥哥正在收拾东西,大概是又要寻找新的居所。自打那夜从醉青坊被带来这里,自己就再没见到乔然哥哥上台弹词唱曲,而且这里的饭菜要比醉青坊好得多的多……阮末小小的头脑里突然闪过一个词,侍儿。难道乔然哥哥是被这里的哪位主子给买了下来吗?转眼间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阮末双眼一亮,是哥哥的味道!
素晴影的突然出现让沈乔然慌了手脚,一时间床榻上凌乱的包裹,自己焦头烂额的模样全被素晴影看了个正着。
许下的承诺,便是粉身碎骨,你也要一一偿还!这就是你欠我的!
素府南苑,素晴澜大婚新房。
浑浑噩噩。
一身大红喜服的素晴澜在众人簇拥下不得不进入南苑,现在整个素府南苑几乎都被大喜的红色装点,特别是素晴澜的居所。洋溢的吉祥富贵长命百岁的气息,两边的石头雕饰也早早的被换上了早生贵子的喜庆图样。几乎整个临汐城中叫得出名号的老字号都收到了来自歆国第一商贾素氏的订货,即便素氏本身便有无数商铺,仍然无法满足这一次庞大壮观的筵席需求。如果不是大妇郑婉若现在有孕在身,算命先生和医者都说此时不宜在南苑大兴土木以免对腹中婴孩有所影响,那么整个南苑重新翻修也是必然中的必然。
但是身为这次素府喜事的主角,素晴澜却全然无半点喜气可言。
整件事情都透露出不同以往的气息,每一桩却让自己根本无法推翻。所有的一切,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疏漏之处。无论是郑婉若受宠若惊的表情,梨花带雨的温存,还是家主素云煌的惊讶皱眉……还有最后,苑玥得知后的伤心怨怼,哪怕是那个卑微影卫的“愤然出手”,都被素晴澜无数次在心中反反复复的推演过。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唯一能让素晴澜起疑的就只有数月之前,自己尚未离家前那个说书先生看似无意的几句话。
“公子一生虽生于富贵,长于荣华,但富不长久,荣不能守。”
“若不是终此一生哪怕置身水火也非要得到手不可之物,我劝公子就不要用力缠在身边,否则来日必……”
“必深受所害?”
“不……是,公子终有一日只怕会伤了那人。”
“伤了又如何?”
“只怕是会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