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处理完所有事务的楚飒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客栈。床榻上早已冰冷,苑玥不知离去多久。所有新做的衣衫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卧房内的柜子中,只有楚飒离开之时苑玥身上穿着的那件轻衫不见踪影。楚飒眉头紧锁,眼下大雪初停,正是严寒,苑玥只穿着一件轻衫,又不见踪影,到底是……
今日一别,之后死生两茫茫,再无瓜葛……原来,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个最后……
曾经一度奢侈的幻想过,如果自己可以留在这里,其实是想要留在你身边……事到如今,却也只能说再见……不过就是再也不见罢了……
天色微明,临汐城,百老客栈,小园。
坐等一夜的楚飒终于在天光初动的清晨看到苑玥走进小园时的身形,平静的面容,却让楚飒觉得无比憔悴。像是原本开在溏心中的清雅白莲,突然遭受了一夜风霜,虽然不屈不挠的挺过那段最为艰难的时光,却在之后衰弱同时让人心疼异常。楚飒按捺着,双眸中清楚的看到苑玥一步步靠近自己时的挣扎与无助。一丝歉意,在楚飒心中蓦地扩散开来。昨夜虽然没有说出口什么承诺,却已经准备更衣的楚飒,几乎就是表明了会同苑玥重温一下数日之前的默契。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如果不是一语不发的离去,也许苑玥此时的心情就不会如此凄凉无助吧……楚飒向前方伸出的手,却被苑玥无比迅速的侧身躲避过去。楚飒在惊讶于苑玥功夫进步的如此神速之时,心中也暗暗猜想着苑玥躲避开自己的理由。当真是对自己的不告而别这般气愤的话……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悦之情……算不算是苑玥心中的自己,已经占有了一些不可动摇的地位……
楚飒脸上一丝淡淡的笑容看在苑玥眼中却是格外的难过。这是在向自己不动声色的表明他的心意吧……被自己拒绝竟然是如此开心的一件事。
别用你刚刚触碰过,调戏过其他女子的手来碰我!
楚飒,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让我离开?
当苑玥用力别过脸去,不再望向楚飒的双眸时,楚飒才突然意识到苑玥身上的一副打扮很是不对。浓重的黑色,惨白的面容即便侧过脸去,还是异常清晰。不容楚飒再迟疑,双手仿佛在这一刻突然生出自己的意志一般,将明显不愿意靠近自己的苑玥用力锁进怀里。解释?解释的话,一切都要在苑玥眼前缓缓摊开,但这并不是楚飒真正担心的。现在对于楚飒而言,最担心的反而是,苑玥是否当真愿意就这样跟随自己。
如果当年的天算师当真推演精准,那么楚飒这一次外出,必然会在途中遇见那名命中注定的前朝皇族遗女。自然而然,楚飒不得不担当起的楚家家主重任也是时候付诸于行动。那么,苑玥日后即将要看到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不得不为了楚家上上下下数百条性命,而迎娶那位皇女……
可是如果当年的天算早已不再精准,那么韬光养晦的楚家,最大的可能就是继续暗藏在苦寒的北地边缘,苑玥这样娇小单薄的南方女子会愿意跟随一个连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都没有的男子吗?
几番挣扎之后,一夜未眠又心力憔悴的苑玥只能靠在楚飒怀中有气无力的喘息。心有不甘的苑玥无意中看到楚飒环住自己的手臂正巧就放在自己面前,想也不想的张嘴就咬……
“唔……”意外吃痛,楚飒没有立即松手,反而将苑玥更加用力的抱住。此前根本不曾料想得到,苑玥这般文静雅致的女子竟然也会有如此反应强烈的一天。无论究竟是何处引发了苑玥如此强烈的不满,楚飒都觉得是自己的过失。
“楚飒,放手!”
“不。”
“放手!”“放手!”“放手!”心中歇斯底里的叫喊,最后冲出口的就只是几声极其清浅的,近乎呻吟的哼唧。格外的无力,酸涩的感觉从鼻尖一直蔓延到胸口,并非什么下作手段的欲拒还迎,而是的的确确的想要抗拒。
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在楚飒将自己锁进怀中的一刻,苑玥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心软了一瞬,突然希望自己昨夜没有一时纠缠于此,没有一时耿耿于怀的跟踪过去,没有因为功夫差追丢了楚飒的身影之后,却阴差阳错的走到绚卉楼附近,没有看到楚飒一身月白长袍的身影一步步在自己眼前消失在绚卉楼醉生梦死的歌舞坊女子怀中……
苑玥格外希望昨夜只是自己一时看错……可是……如此特别的月白色,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儿小小的素白绣花,这样的长袍在整个临汐城中,除了楚飒,根本就不可能再有旁的人吧……
都城临汐,自然与别处不同,若是说旁的主城,偶尔有大户人家喜欢素色衣衫,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样的事情在歆国都城却是绝不可能,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苑玥而言,实在是太过了解临汐城中许许多多的繁文缛节。现在的皇族司徒氏为了与前朝刖国区别开来,特意使用了色泽艳丽的赤色金色作为国色,另外由于立国之时偶有打着所谓的复国旗号的刖国旧臣拥兵作乱,前朝刖国的国色便是月色,也就是白中泛青。因此司徒氏对于素雅的色泽就更是极其厌恶。上行下效,因此在天子脚下的临汐城中,自然庶民百姓也以素色为不吉。而皇族司徒氏为了安抚百姓,并不像此前的历朝历代一般严禁民间使用国色。因此整个临汐城中,几乎稍微富足一些的百姓无不以赤色金色为主色。只有大丧之时,才会选择素色的衣饰,可是往往也会在衣饰上点缀其余颜色。富家大户更是尤为注意衣饰边幅。
如此一来,月白色的长袍,苑玥实在是想象不出,除了楚飒之外,整个临汐城中还有何人,如此装扮……
“大少爷,门外有一公子求见。”跑堂小厮格外高昂的话音似乎在传达着另外的意思。楚飒呼吸微变的瞬间,苑玥出手点中楚飒手臂上的穴位,一阵细微的酥麻传来,楚飒愣怔,没想到苑玥竟然在几日之内已经将穴位记得如此精准。顿时被苑玥逃脱开去。
“苑玥,等我!”顺手将一样东西塞进苑玥手中,楚飒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格外熟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博雅你到底是招惹了一个什么人!那个司徒橙,不是明明已经消声觅迹了数日,怎么会再次……如果不是眼下情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楚飒其实完全可以按照此前的方法,将楚博雅扣押在曲伯手中,再由楚家的小厮押回隐居的北地边缘。可是眼下,楚博雅虽然在自己身边,司徒橙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真的强行带走博雅,也许这位三殿下会一时激动,跟在自己等人身后,到时候被发现了北地大营,就不是要不要暗中处理掉这位皇子那么简单。楚博雅年纪尚幼,楚家有许多不能宣之于众的事情,都是楚飒一人亲手经办,别说楚博雅,就算是在楚家跟随楚家家主多年的管事也未必知晓其中因由。
楚飒虽然不怕司徒橙,却也不想凭空惹上如此祸患。就算司徒橙当真如同紫轩宫中传出的那般,置皇位于不顾种种,也并不代表司徒橙就能坐以待毙的看着自家的偌大江山,最终更名换姓。退一万步说,就算司徒橙当真没血没肉到可以容忍自己楚家恢复旧制,复国安民,那又如何?司徒橙未必就是安下好心……
就算再如何对于情事一窍不通,楚飒也早已看出司徒橙对于自己弟弟楚博雅的眼神中似乎隐隐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感情。而司徒橙自己显然是尚未发现。因为如果司徒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那么结局就不外乎是两种。
其一是司徒橙会立即离去,虽然歆国男风盛行,但是始终有少数男子无法接受自己会对同为男子的人动心一事。悄无声息的离开,也许当时留下的一方会有些许的疑惑,但是总好过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一处。
其二便是司徒橙会凭借自己皇子的身份,直接将楚博雅宣进宫去,之后,当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能够将楚博雅留在深宫之中,时日一久,当然水到渠成。
而如今,司徒橙看向楚博雅的眼神之中并无躲闪之意,但是关怀容忍却早已超出了应有的限度……
扪心自问,楚飒当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和男子在一起,但若是楚博雅心甘情愿当真动心用情,却也无可厚非。只是,如今……偏偏这个与弟弟搅在一起的男子,正在自己楚家数年之中一直谋划着将要推翻的皇族。别说楚博雅眼下尚未对司徒橙有所反应,就算是楚博雅当真喜欢上这个纵容自己昏天黑地的皇子,楚家太公也绝对不会允许楚家子弟与现在的皇族有所往来。就更别提是要厮守终生了!
楚博雅心思单纯,却并不是幼童稚子,当然不会主动将楚家暗藏杀机告诉给司徒橙得知。怕就怕,司徒橙明里糊涂暗中睿智,楚博雅又无多少城府,被套了话儿去,只怕根本就是毫不知晓!
楚飒暗暗握紧左手,拇指挨个按动其他指节,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与司徒橙说个明白。自己也要尽快安排启程返回北地楚家,多停留在此地一刻,凶险就多一分!将楚博雅带回楚家才是正事,无论这个弟弟如何不成才,终究都是楚家的血脉。如果此后当真狼烟四起,自己必然要冲锋陷阵,楚博雅留在隐居地十分安全,自然不能再轻易将其散放乱世。如果自己当真不幸……博雅便是楚家下任家主的唯一人选!
苑玥……楚飒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将苑玥一并带离。看来百老客栈的主人,还要从长计议了……
所谓的误会或者真相,要分在谁的视线中出现……
即使一百人对同一件事有一百零一种看法,那又怎样……这些,通通与我再无关联。
临汐城,百老客栈,后厅。
正因为不想让现在心烦气躁的苑玥看到自己与司徒橙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场景,楚飒特意安排这位三殿下在百老客栈的角落中会面。
司徒橙脸色尚佳,但是顶着两个巨大的黑色眼圈出现在楚飒面前时,楚飒还是略微惊异了片刻。不知道这位三殿下这几日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竟然憔悴至此。
楚飒怎么也猜测不到,司徒橙并不是连续几日遭受打击,而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