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个贫苦的庶民孩童,为了填饱肚子从商铺隔壁的酒肆之中偷偷取走了一块儿挂在门前的烧肉,结果手脚不够利落被酒肆小厮当场抓住。眼看着就要遭到一顿恶揍之时,已经长成大鹦鹉的禽鸟突然挣脱铁链落到孩童头顶,口中衔着一块儿不小的银钱,足以抵得过那块儿烧肉!偏偏酒肆小厮却不知见好就收,收了鹦鹉的银钱,还是对那稚童又骂又打,鹦鹉眼珠一转,登时毫不停顿的将小厮一顿痛斥!小厮气急,上前用棍棒想要赶走鹦鹉,鹦鹉似乎早有预谋,一眨眼就飞到房檐上,而且越说就越是大声!最后竟然将外出游玩的延亲王府的一位小公子引到此处,小公子年纪虽小,却是未来的亲王人选,自然有一番皇族风范。当即毫不迟疑的赏了酒肆小厮十大板,并且赏了鹦鹉一块儿铜牌儿,上书“威武鹦鹉”。此后这只鹦鹉在临汐城中便是极为出名,无数富家大户想要将此鹦鹉买去玩赏,可惜鹦鹉不单勇气惊人,出口的言语更是惊人中的惊人。早已不再是鹦鹉学舌那般简单,到得后来,没有一人能够忍受得住它的胡搅蛮缠,只能送回商铺之中。
而司徒橙今日就是想借这毒舌鹦鹉一用!
世事当真风云莫测般难以预计,明明刚刚想要确定的那个人,眨眼之间彻底变为另一个人,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毫无关联。
清幽的双眸中容不下的那一粒沙子,其实,原本就是不存在的那段阴差阳错。
入夜,临汐城,百老客栈,小园。
忙碌数个日夜的楚飒刚刚返回小园便接到手下传信小厮送来的最新消息,原本以为出现问题的那批甲胄,确实如同之前预料到的一般出现了意外,但是却并非如同几日前楚飒最初得到的消息那般姗姗来迟,而是提前送达临汐城。甲胄不比普通商贾运货,早一日晚一日并无什么分别,想要在临汐城中将这些甲胄之物过一遍筛子,再运出城外,如果不是在早已预谋好的时间里按部就班的行动,根本就是难比登天。而且这些东西甚至没法在都城外的近郊处耽搁一夜,因为……楚家的传信小厮往往都是两名一起行动,分别携带着用不同暗语表述的同一个内容,以免中途出现意外之时,会无法及时将消息送至。而现如今,虽然传信小厮的面容十分平静,但是如擂鼓一般的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却难以逃脱楚飒的耳朵。不必再交代另一名传信小厮的下落,整个楚家功夫的最差的当属那位小少爷楚博雅。传信小厮没有一个不是功夫扎实,轻功上乘的年轻男子,算得上是楚家下人中的佼佼者。
此前虽然也曾有过意外发生,但都是些小伤,而今夜竟然折损了一人。
无言的疑惑自楚飒身后的苑玥双眸中流露出来,起初苑玥还能清晰的记得这是第几个夜晚,楚飒不在房中休息,而是夜以继日的在外奔波。苑玥心中十分清楚,这样的富家公子大多都是如此,为了氏族的利益奔波劳碌,并没有什么太过稀奇的地方,只是楚飒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实在是忙得多得多。
苑玥只是还不太习惯,即便床榻上没有了楚飒的体温,还是有暖袋一类的防寒摆件,并不寒冷,甚至可以说成是非常温暖才对。但是苑玥在楚飒最初离开的几日里,白天实在难以集中精神去看那些难于理解的典籍,夜里就更是难以入睡,偶尔有两次中途睡着也都是睡睡醒醒,似乎心中就是有什么难以解开的事情,要等待着自己去完成。
起初苑玥以为是因为寒冷,躺惯了的怀抱突然不再的空虚让苑玥实在有些无所适从。时日久了,苑玥才恍然大悟,自己无法安枕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身边少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楚飒身上所特有的,让苑玥每每依偎在楚飒怀中就开始昏昏欲睡的味道。
习惯这东西往往就是最由不得人的,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那份温馨依赖,一旦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即便明知道不可以也没资格独占,还是想要取争取一下,冒着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豪赌。
楚飒背后两道灼灼逼人的目光,就算是楚飒想要可以的忽略掉,也全无可能。
楚飒并不是不知道苑玥在期待着什么,只是……心中并非此前的那种犹豫不决,但是楚飒心中的担忧,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诉说的清楚。难道自己当真要将苑玥卷到此事中来?瞒住苑玥,楚飒深知这件事情并不能隐瞒多久,可是若是大张旗鼓的告诉苑玥知晓,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冒着随时会丧命的危险,如果苑玥执意要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又该如何是好……
苑玥站在许久未挪动身形半步的楚飒心中有丝莫名而起的难言之痛。又是轮回的覆辙吗?自己进入素氏之后遇见的情形与今日有何分别?起先素晴澜也是如同楚飒今日这般,忙着核对那些恼人的繁琐账目,在后来就是刻意的借故走开,而后就是长达数日的音讯全无。
最后就是这般,深夜接到所谓的消息,就要立即离开。
彻夜不回也必然的结局。
楚飒回身望向苑玥时,苑玥已经如同往常一般,换上了宽松的轻衫,和衣躺在床榻内侧,面容转向里面,让楚飒看不到苑玥脸上此刻的表情。一再皱眉之后,楚飒也只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心中微微泛起的异样感觉,却绝对不是杞人忧天的无聊敏感。
苑玥即便现在夜夜都要依偎在自己怀中才能安然入睡,但是这并不表示着她就当真信任自己。当苑玥将视线从自己身上再一次移开时,其实楚飒很想马上将苑玥锁进怀中,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真正让她介入自己的生活……无缘无故的想要靠近,即便再怎样的不想要承认,但是又确确实实的掺杂了别人所谓的感情在其中。这是二十几年中,除了弟弟楚博雅之外的唯一一个人,能够让楚飒动心动意想要取认真保护的人。
可是,这样的保护,却是要得到对方的肯定,楚飒才不会固步不前……楚飒清楚的看到苑玥身上,存在着想要依赖想要靠近,同时又刻意竖起的坚冰,很难真正去相信自己的犹豫不决。对立的矛盾,是对苑玥自己小心翼翼的保护。
至伤。
当楚飒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苑玥的身影从床榻上缓缓起身。锦被的边缘有些许锦缎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上一些。如果仔细用手指触碰,还会分辨得出,这些锦缎无不湿润,温热。苑玥没有片刻的迟疑,匆匆将身上宽大的轻衫外面直接罩上早已准备好的双层黑色衣衫。一头青丝几下便被苑玥绾到头顶,三根黑色的发钗从旁固定之后,苑玥屏住呼吸将耳朵附在门板上,静静倾听着小园中的风吹草动。
半饷之后,百老客栈后门响起轻微的开门声,苑玥双眼微微眯起,狠狠一咬牙,从窗口费力的翻身离去。
难以说出口的疑惑,今夜即将揭开帷幕,楚飒……到底怎样的你,才会是一个真正的你,那些藏于黑暗之中,不想为人所知的,又会是些什么……
入夜,临汐城,百老客栈,上等客房。
楚博雅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时,外面已经是黑夜笼罩。双眼干涩生疼,楚博雅费力的从床榻上起身,险些一头撞在床栏上。稳了稳身形,借着远方传来的光亮,视线中的景物渐渐出现依稀的轮廓。
下意识的用手摸索着身边的床榻,空旷到楚博雅心中微微发冷的地方。司徒橙,真的没有回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自欺欺人的等待下去?深吸一口气,楚博雅在即将迈出百老客栈的一刻,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衣衫,暗自皱眉,不就是一个……哼!自己为什么要弄得如此狼狈!转身想要回房更衣的楚博雅突然想起,自己所有的衣衫通通放在司徒橙那边,眼下司徒橙音讯全无,自己的东西自然是取不回来了。眼珠一转,楚博雅一拍大腿,怎么没想到那个人!
匆匆从另一个房间中拽出几件放在一旁木桌上洗净的月白衣衫,楚博雅对于这种素净的衣衫向来是嗤之以鼻,若不是现在自己急着出门,又实在没有衣服可用,怎么也不会偷偷跑来像是小时候一样穿哥哥楚飒的衣服的!反正自己也就是借用这一晚罢了,明日一早就跟曲伯领了银子,要买多少新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至于现在嘛,楚博雅的笑容中有一丝苦涩,当然是首当其冲的奔向歌舞坊啊!可惜熙楼已经不再了!绚卉楼和沈参阁,想也不用想,自然是绚卉楼!楚博雅不是没有考虑过沈参阁,可是在第一次进入大名鼎鼎的沈参阁时,就被一个新进的美人儿没轻没重的吓了一跳,之后便对沈参阁兴趣寥寥。也不怪楚博雅胆量甚小,刚刚在外面酒肆中喝得晕乎乎的楚博雅一抬头就撞上个浓妆艳抹的年轻男子。大概是刚刚进入沈参阁,年轻男子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再配上个不伦不类看不出本色的妆扮,活生生一副门神模样。
抖擞精神的楚博雅,打定主意,今夜一定要让自己在绚卉楼从新扬名!此时的楚博雅还不知道,这是他此后长达数十年的人生中,最后一次踏入歌舞坊……
深夜,临汐城,绚卉楼附近。
眼眶欲裂。
如果心真的可以泣血,苑玥毫不怀疑自己胸口中央的那方天地,早已是血海滔滔。
当那个几乎可以肯定是楚飒的月白身形一步步走近绚卉楼时,苑玥艰难的控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的激动。楚飒,这就是你每一夜悄然离去的真相?在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子根本无意与你共赴云雨之后,楚飒这样的行止,苑玥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欲望,也许在男子心中当真就高过其他的一切吧。无论怎样的契合,到最后若是没有身体上的那份触碰,都只能化整为零,最后被彻底抛弃。
被敲开一丝细微缝隙的心,再次冰封之时,远比此前要痛上许多。苑玥突然觉得这是自己活得最寒冷的一个冬月,超过此前所有苦难的总和。如果说之前自己还能够有一丝余地去抱怨,那么现在这般,自己连哭天喊地的资格都没有。不是楚飒的任何人,凭什么妄图阻止……
深夜,临汐城,百老客栈,小园。
被楚飒匆匆叫到小园的曲伯刚刚入睡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