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楚飒得知的也就只有女子的名字而已。无法点穴来控制住苑玥,因为虚弱至极的身体经不起气血淤积的重创。只能无时不刻的紧紧盯视着苑玥的一举一动。
与其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猩红的血液没有掩盖住苑玥万念俱灰的表情,缓缓撕开的一角让楚飒格外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是一个女子做出自尽这等傻事……何况,只是容颜更改,并不是永远这副模样……
月余,香必城,楚府。
书房中低沉的读书声伴随着茶香,楚飒眼角的余光缓缓扫过一旁低头绣花的苑玥。果然,苑玥并不是一般女子,不然又怎么会对自己桌上的《略典》感兴趣。
每次当楚飒故意讲出一些比较难以理解的地方,一旁绣花的苑玥就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针线,仔仔细细的听着楚飒不时蹦出一句解释。有时楚飒又会故意推翻自己之前的理解,此时就会看到苑玥皱眉的神情。
世间能够真正读懂略典的人并不多,这部奇书往往被很多人接触过一二之后便弃之一旁,因为很难理解其中深意。楚飒缓缓闭上双眼,这样一名女子带在身边,不知以后还会生出怎样的磨难?
不如就趁着她如今面容已经复原,送其离开吧……
天下乌鸦一般黑,从来没有一只例外。何况是他……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不该有的期待……自己算是他的谁!
铜镜中的面容太过熟悉。苑玥左手轻轻拂过铜镜中的自己,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人曾经告诉我自己,等到身上的毒物解除得一干二净,面容自然会回复如初。虽说期间发生一二波折,也许自己的面容不会再与此前一般无二,但是也绝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温热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掉落在铜镜跟前,苑玥从未想到竟然有一日,自己还能够再次见到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自你离开之后,苑玥不知一个人受了多少苦,想要在这样的世道中存活下来,实在是……
自从那日被人强拽进熙楼之后,苑玥便再无一日安生,不知多少个夜里梦见你还在的那些日夜……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狠下心来,自己一个人离去,苑玥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你会弃苑玥于不顾,素晴澜翻脸堪比翻书,如今的这个人,毫无关联,搭救苑玥,还是另有所图,苑玥又该如何得知?
恨……苑玥恨你!
崩溃的泪水打花了面容上精致的妆容。苑玥抱着巨大的铜镜痛哭失声。娘亲,为什么痊愈后,你的面容会出现在苑玥脸上……娘亲,为什么你要将苑玥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弃在这个世间……娘亲,娘亲……
几位下人在门外轮番问候苑玥都得不到回应,又不敢贸然进入房中,只能惴惴不安大的向大少爷禀告,苑玥小姐似乎出了事情。急急赶来的楚飒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向着不远处的厢房奔去时,几位下人略带惊奇的神情。
一把抱起早已哭昏在铜镜前的苑玥,楚飒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将苑玥紧紧抱在怀中。只是楚飒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只有紧紧束缚住苑玥的温度,可以将她从不知藏于何处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大少爷,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苑玥小姐,似乎并不是哪户世家大族的小姐,还是自己孤陋寡闻,未曾听说?当夜,楚府的下人写给楚氏一族家主的信笺中提到了苑玥。
楚氏家主并未对此给与明确的命令,只提笔轻描淡写了一句随楚飒心意。
因此楚飒并不清楚,就因为这样一丝不易察觉的疏忽,楚氏一门数年心血最终毁于一旦,楚飒也并不清楚,这个被自己想要推拒的寻常女子,将会在不久之后的未来,牵扯到整个楚氏的命运。
冬月,香必城,楚府。
“苑玥。”轻轻推了推在桌前睡得香甜的苑玥,楚飒一脸的温柔如果让任何楚家的人看到,都会十分惊讶。昨晚正要休息时,小厮送来了外边的最新消息,楚飒不得不离开温暖的床榻,连夜一一处理。近日来苑玥虽然仍旧不愿多言多语,但已经不再躲避楚飒和楚府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的接近。
自从那日之后,楚飒就命令下人将府中的铜镜通通搬离,苑玥似乎也忘了当日发生过的一切,开始渐渐变得神色中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两人心照不宣的改变,发生在某夜苑玥从睡梦中惊叫着惊醒时,楚飒越窗而入,将惊恐不已的苑玥抱回自己房中。
那一夜中,苑玥一直都处在完全惊恐的状态中。迫于无奈,楚飒只能整晚不睡将苑玥牢牢困在自己怀中,直到天明。天色大亮时,不知为何,一夜毫无声息的苑玥似乎是突然回神,脸色蓦地异常红润。苑玥尴尬的扭过脸去,环住楚飒脖颈整夜的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知该放到哪里才好。
反倒是楚飒问心无愧的守护了苑玥一夜之后已经疲惫至极,看到苑玥已然转醒之后,楚飒慢慢合上双眼,陷入沉睡之中,直到午后被房外的下人送来族里的消息,才不得不从床榻上起身。苑玥在楚飒起身后,急忙整理衣衫,想要逃回自己的客房中去。却被楚府下人先人一步的告诉苑玥,她居住的客房已经被大少爷暂时挪用,苑玥小姐从今夜起与大少爷同食同宿,如果苑玥小姐不愿意,也可以到花园中的木亭中过夜,当然,大少爷会陪同前往。
再不情愿,苑玥也深知自己这副身体是无论如何无法在木亭中过夜,何况时节已经进入冬月。香必城的冬月要远比任何一个城池都寒冷,因为四面而来的寒风在香必城可以毫无阻拦的呼啸而过。相对于临汐城,槿翳城,夙钦城背靠云梦山,霜顶山,黛岩山的温暖而言,香必城的寒冷几乎是可以取人性命于无声。
不愿妥协的苑玥在日落西山之时,徘徊在木亭周围,越来越冷的夜晚,让苑玥不自觉的将身上厚重的外袍紧了又紧。不时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卧房,苑玥却始终不愿迈出第一步。传来的饮食香气勾动苑玥五脏六腑中的饥饿,咽咽口水,苑玥还是不想这样妥协。难道自己真的就要这样向他低头吗?然后从此在同一个屋檐下饮食起居?然后……自己会不会又一次陷入素晴澜那样的处境中去……绝对不要!
楚飒一直没有动筷子。静静的坐在桌前等待着外面的苑玥自愿走回自己身边来,楚飒十分清楚,苑玥心中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苑玥的小动作也从未逃开过楚飒的双眼。似乎是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极大的疑心,苑玥会趁着自己不在书房时,偷偷溜进去,试图寻找一些东西。有几次,楚飒将一些重要的消息放在桌面上,原本以为苑玥会偷偷注意,甚至抄写,但是苑玥略微翻看了一下就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立即放在原处,继续翻看其他。之后许多天,苑玥都常常出现在楚飒的书房旁边,只是想要知道楚飒到底是谁。
苑玥只是在为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而已。否则,为什么要接受一个陌生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
苑玥曾经一度以为楚飒是素晴影安排照顾自己的人,可是直到月余之后都始终没有见过素晴影现身,才发现事有蹊跷。而且,楚府虽然不如素府那般奢侈到极致的摆设,但是无论是楚飒本人,或是楚府的下人,都给了苑玥一种完全不同于素府的感觉。
楚飒的感觉更是远胜过素晴澜太多太多,比素晴澜更像是歆国中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的公子。但是,苑玥心中隐隐生出极大的疑问,歆国似乎并没有哪一户望族以楚为姓。
苑玥,到底还要多久,你才能够毫无顾忌的靠过来?楚飒暗自叹息,从小到大,自己在楚家的身份就是极为特殊,更因为自己言出必行的作风,让楚家上上下下对自己都十分信任,也就只有苑玥一人,不但对自己不屑一顾,甚至是刻意躲闪。
不过也许自己根本等不到苑玥解开心结的那一天,因为苑玥已经基本痊愈,只要等到曲伯那边传来博雅的消息,自己完成这次外出的任务,自然就会与苑玥分道扬镳。也许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会见面,却也没什么特别!而且,说到底,苑玥只是一个不愿相信自己的陌生人罢了。
门外响起的轻声打断楚飒的沉思,一旁的小厮在楚飒示意下飞快的开门,却在开门的瞬间,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靠到腿上,将小厮吓了一跳。看清的同时,楚飒飞身上前,将倒在小厮脚边的苑玥抱起身来。额间和双手无不冻得冰冷刺骨,楚飒无奈的苦笑连连,靠在门外直到被冻昏过去也不肯向自己靠近吗?
好在苑玥醒后没有再多做反对,乖乖的配合着楚飒的安排,安静的住进了楚飒的房间。夜里苑玥会屏息凝神的查探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楚飒的动静,直到楚飒刻意发出轻微的鼾声安慰她,苑玥才会慢慢入睡。而这一切都被楚飒看在眼里。虽然并不知晓苑玥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是美好的过往吧。
甚至连每次吃饭之前都会找寻各种借口将一些汤水弄到旁边的花草上,苑玥才会安心用膳。楚飒也并不阻止,大抵上猜想得到,苑玥是想借此机会,来验证一下饮食中是否有毒物存在。这样的小动作持续了许多日,直到这一年的最后几天到来时,赶冬节的热闹气氛才将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苑玥从悲伤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也许是时日渐长,苑玥终于确认楚飒对她并无恶意。
略微皱眉,此时的苑玥大概又是在自己走后整夜通读《略典》才会睡得这么香甜吧。楚飒怀中揣着的信笺正是曲伯刚刚派人送来的消息,楚家小少爷楚博雅终于迟迟在临汐城中现身,而且目的地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直取歌舞坊。楚飒不知自己此刻的心绪究竟是悲是喜,只是,转眼间就要同苑玥分开,却涌上一丝莫名而来的不舍。
也许只是因为苑玥对自己的防备,才会让自己如此难以忘怀吧……
早已装好的包裹,让苑玥目瞪口呆之余,脱口而出询问的话语很快就得到楚飒的答复。
“临汐城……”苑玥抬起头,是自己的错觉吗?似乎……楚飒这句话语意未尽?
楚飒侧过脸去,似乎是被一旁的景色吸引,没有再看苑玥带着疑惑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