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殿下,络殊宫雾绡求见!”女侍尚未完全撤离,门外便想起当值侍卫低沉的通报声。背对前厅敞开的大门的司徒橙蓦地回头,门廊中出现一个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身形,正是四皇弟身边的贴身侍卫雾绡。正在忙碌着的湘荷宫女侍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搬运,格外惊讶的看向司徒橙,三殿下不是一直都和其余两位皇子没有过多来往,只缠着皇长子一人吗?怎么会,突然有络殊宫的人前来……
司徒橙一个眼神示意,一旁当值的梓澄宫女侍立即了然,软硬兼施的将湘荷宫来的皇长子的身边人送出前厅。
“雾绡见过三殿下。”司徒橙的目光从雾绡身上扫视,停在雾绡腰间。雾绡身为四皇子司徒樱身边的亲信,所佩戴的佩剑自然不是凡物,但是吸引司徒橙目光的却是其佩剑上的流苏。太过眼熟!似乎自己上次离宫之前,司徒樱的佩剑上就是这条流苏!
虽然司徒橙并不如何待见这位四皇子身边的第一红人,但是却对络殊宫中的奇珍异宝十分感兴趣。司徒樱与司徒橙一般,都有着喜欢搜罗珍玩的嗜好,不同的是,相较于司徒橙喜好搜集珍玩放在某处定期观赏把玩,司徒樱会将小件直接佩戴在身上,而且,只要稍有不得已不完美之处,就会取下,通通赏赐给手下的侍卫。
雾绡身上穿戴之物,不少都是司徒樱的旧物,并非络殊宫银钱不够花销,而是,这般,才是主仆二人毫不避讳的写照。
据说络殊宫中得到赏赐的都是当值的侍卫,极少有女侍得此殊荣,女侍多是些银钱之物直接打到月钱中一并了结,平日里也十分少见这位四皇弟与哪名女子亲近。倒是司徒樱吟诗作对早有名号,无数女子争相投怀送抱,却始终无人有幸得到四殿下的宠幸。司徒橙对于这位律己极严的四皇弟只有一个印象:风流不下流。
“何事?”司徒橙实在是想象不出此时四皇弟找自己会有何事。虽然宫中秘而不宣,一切照旧,但自己岂会一无所知!二皇兄司徒枟在国君出事的当夜便不见踪影,五皇妹六皇妹更是如此。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歆国现在的皇位上究竟是所坐何人!谁人真正知晓!
自己没有参与,逃离的皇子皇女当然也不能计算在内,那么……上位的无外乎就是那两个人罢了。大皇兄与四皇弟之间早晚要分个高下,一山难容二虎,自己夹在中间只会徒增祸端而已。雾绡的来意,自然不会是拉拢自己。因为紫轩宫中的所有人都清楚,皇长子时自己母妃晨贵人养大,那么……
隐约揣测到自己只怕这次就要真真正正的永远离开紫轩宫,甚至,离开临汐城……
皇子夺权,从来没有什么清者自清的说法,清白,呵,自然是躲得越远,就越是清白!
络殊宫,轻云卧房。
随着一声声的哎呦哎呦,一旁伺候着的小女侍提心吊胆的给轻云擦拭着额间的汗水。平日里十分活泼的轻云,每次一来葵水就立即变了一个人一般。躺在床榻上的轻云全身香汗淋漓,看似无比诱人,实则格外难忍。求医问药数次,也只说轻云这是从娘胎里带出的顽疾,尚未其他症状,也只能当做一般的小痛开方抓药而已。
但是这一次,轻云的叫声几乎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胆小的女侍不敢在耽搁下去,生怕脸色发白的轻云熬不过这一次的剧痛。急急忙忙跑去找雾绡,却被告知,雾绡不在宫中,被四殿下派出的消息。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女侍只能一路闯到司徒樱的书房。
“殿下……呜!殿下,快去看看轻云姐姐吧……哇……”
什么姐妹一场,根本就是虚伪至极!
你说,若是你的至亲有朝一日发现这埋葬数年的真相,又该如何是好呢……哼!
深夜,梨城,碧渊阁内院。
灯火通明的碧渊阁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热闹喧嚣的时辰,跌宕起伏的喘息声,夹杂在刻意揉捏成媚声媚气的年轻男子的嬉笑怒骂中,很难分辨得出究竟有多少人在重复着永无止尽的邀欢。不是还会传出三两声新来的年轻美人儿被破身时的呼痛声,众人往往听到这样的喊叫都会摇头笑笑,眨眼便将这些抛之脑后。寻欢作乐,何必顾寻他人死生。何况,歌舞坊这种地方,新人换旧人的戏码时时刻刻都在上演,早就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可以挖掘了。
碧渊阁的名号,在歆国之中仅在沈参阁一家之下,按照坊间传言,沈参阁之所以略胜一筹,凭借的就是现任阁主白兰,若是若干年之后,白兰年老色衰无法再独撑沈参阁大局,那么总有一日,沈参阁天下第一男子歌舞坊的名号会被碧渊阁取而代之。
天摩教教众十之八九都是美男子,选择这样清一色的美男歌舞坊作为掩护,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天摩教。
始于数朝之前的神秘教派,藏于市井,不露真容。在若干年前的刖国大乱之初也曾兴兵举旗,但在数月之后眼看大势并未向自己一方有所倾斜,果断收兵,不再干预。歆国建立之初,曾经数次明察暗访,想要将此密教暗中除去,终于未果。
深夜,碧渊阁,地窖。
阴冷潮湿,暗无天日。这八个字绝对是一般人对于地窖的通常印象,但是碧渊阁的地窖却远非如此。
温暖的地窖中随处都铺满了厚实的地毯,不用仔细观察,也能分辨的出,这些地毯无一不是从遥远的北地重金购得的极品,这样的成色只怕是紫轩宫中稍微不得势一些的嫔妃也无法享用得到,现在却只是随意的铺在一处歌舞坊的地窖中,受人冷落而已。灯火通明的地窖中,数只个头不小的箱子杂乱的堆放在各处。这些箱子本身就是华丽至极,箱盖上镶嵌着的玉石珠宝,任何一件都足够一户庶民一家老小吃上数年。箱子中收藏着的珠宝金条无数,却并无铜锁锁紧,可见碧渊阁的主人对于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一名身着绛紫锦缎的美妇人双脚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满地窖的各式金银珠宝根本吸引不了美妇人的目光,美妇人径直走向地窖最深处的一扇小木门,向着里面的小室走去。
小室的简陋与外面富丽堂皇的地窖派若两处。不知从哪个入口涌入的风,虽然并不如何凶猛,却极为冰冷刺骨。小室中到处都散发着阵阵令人反胃至极的恶臭,仿佛此地并不是地窖,而是某处遭人弃用已久的涸藩。美妇人面若桃花,对恶臭不以为意,一路毫无停滞的直奔恶臭中心处一个间或轻轻蠕动的东西。
不时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呜声,蜷缩在恶臭中央的是一个只能略微分辨得出是人形的东西。蠕动的幅度如此之小,让人很难想象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恶臭之中竟然还能够存活下来。同时,随着美妇人轻盈的脚步声的靠近,人形扭动的似乎有些剧烈,竟然微微传出一丝铁链被拖动时发出的哗哗声响。显然人形并不愿意在恶臭的地窖中坐以待毙,应该是被人关押在此,只是并不知晓落在如此境地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美妇人不知从地窖何处的角落中拽出一张干干净净的小木椅,大模大样的在人形面前不远处坐下。甜美娇媚至极的浅笑声从美妇人微微张开的红唇中传出,在这样肮脏鄙陋的地窖小室中显得格外妖异。
“媛姐姐,近日可好?”轻柔耳语般的体贴询问,美艳撩人的双眸中却瞬间迸发出刻骨的恨意,美妇人左手仅存的三根手指轻轻搭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竟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美妇人左手仅有的三根手指竟然也是后来才配上去的!
美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倒在恶臭之中的邹媛的双生妹妹邹姝,现在碧渊阁的幕后主人。
邹姝的另一个身份则是,天摩教教主。
而地上奄奄一息的双生子中的姐姐,正是数年之前,梨城有名的数名美人之首,被无数风流才子许为才貌双全的第一美女邹媛。
一句问候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而缠绕在这段过往中的是是非非,早已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描摹清楚的经年过往。
邹家二夫人数十年前诞下一对姐妹花的事实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众人心中慢慢淡化成遥远的梦境中,一瞬并不如何起眼的场景。
邹家的两姐妹并不都是邹家人心中的宝儿。至少在若干年之中,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除了不善言辞的邹家人以外,几乎也很少有外人知道,邹家其实是有两位小姐的。
邹家的一双姐妹其实出现在人前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就是姐姐邹媛。这位邹家的大小姐,成了整个邹家捧在手心怕吹到,含在口中怕化了的珍宝。而妹妹邹姝却在诞下的当日便背过气去许久才得以转还回来,因此自幼便体弱多病。许是命运多舛,邹姝出声未久时,抱着她的侍女与旁人玩闹,一不留神将邹府二小姐掉到初春的湖水中。连惊带吓,邹姝被救上来时已经面色青紫,无法出声。邹家请尽梨城名医,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医者无不断言,当时还是婴孩的邹姝根本活不过五年。
之后虽然大大出乎了医者的预料,长大成人的邹姝却一直与苦涩的药物相伴而生,一年之中少有几日能够起身活动。时日一久,邹家渐渐不再尽心尽力的给予这个拖着一副病弱身躯的二小姐细心的照顾。就连姐妹之间的探望,最后也被邹家家主屡次阻挠,因为愚夫愚妇的坊间传言,双生子原本就是一人从另一人处争夺养分,从娘胎受孕到尘世诞生下来,一人若是遭遇不幸,往往就会牵连到双生的另一个人。双生女子阴气甚重,尤为厉害!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邹家两姐妹因此被强行分开。
此后的数年之中,邹家两姐妹的生活一直有着天壤之别。
姐姐邹媛锦衣玉食,邹家为其延请了梨城最富有盛名的才子,邹媛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成为梨城中名门贵族子弟刻意追捧的美人儿,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却始终被邹家家主以邹媛年幼不外嫁一说通通拒之门外。邹家家主早已谋划妥当,数年之功,岂会因为眼前蝇头小利而功亏一篑。
而妹妹邹姝则每日缠绵病榻,虽然无法如寻常女子般求学,但也在乳母的教导下渐渐学会些浅显的识文断句。但是就在邹姝八岁那年,乳母告病还乡之后便一去不返,此后伺候邹姝的就只剩下几个少不更事的小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