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任由长剑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自己脚边,蒙在黑巾下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
雷府。
区区一个礼部侍郎,也敢把自己这几亩不到的尺寸小地称为府邸,何其可笑!在朝堂之上连个立足之地都是别人拱手送来的,无人愿意接手的苦差事,这样的身份竟然妄图插手皇族之事,当真是自不量力,难怪会招来杀身之祸。
自己也算是知道的有些太多了,不必再想下去,就这样好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个皇位上坐的究竟是何人都与自己这种庶民毫无关系,他们的命运自然不是这些市井小民可以轻易主宰的,至于自己,也不打算由此介入皇族的肮脏事情中去!那个人能找上自己,就是希望能够不给紫轩宫中的其他人留下足够的证据罢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顺遂他的心意。
江山永固如何?江山瞬间崩塌又如何!自己要的,不过就是那些曾经蹂躏过自己家族的人有朝一日血债血偿罢了!什么王朝更迭,哼!
黑衣人没有急着冲向灯火依稀的内院,反而十分有耐性的等待着即将结束的打斗。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打斗声渐渐止住,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朝着独自站立的黑衣人首领走来。自然而然的分成两列之后,黑衣人首领清点了一下人数,十分满意的看着自己调教已久的手下果真十分出色,没有一人负伤。
原本解决一些家丁下人一类的蝼蚁当然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只不过,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实力并不如雇主想象般的强大,另一方面也有着造成假象的用意,因此黑衣人首领早就暗中下了命令,只要一切再天亮之前结束即可,无需迅速解决战斗。
要把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伪装成一副全然的普通贼盗打家劫舍的模样并不容易。
打家劫舍。
这四个字中其实包含着的谋财害命两层含义,绝大部分的贼盗通常只是谋财,如果不是被愚蠢的下人无意中撞见就开始大吵大喊无法脱身的话,那么一般来说是不会起杀心致人死地的。仿佛是不成文的规矩一般,城池内的贼盗一般不会致人死地,拿了钱财便逍遥风光,而取人性命又或做下恶事的,往往都是山野之中的拦路强盗歹人。
今夜黑衣人首领责令手下伪装出的便是谋财。至少,是做出一副谋财的模样。
深夜,临汐城城东,雷府内院雷府小姐卧房。
当第一声尖叫尚未喊完,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黑衣人就很不耐烦的冲着尖叫的女子一拳打了过去,正中女子腹部,尖叫声戛然而止,转眼间就转为低低的呻吟。
黑衣人很有些无奈,难道自己还说得不够明白?只要钱财,不取她性命,自己拿了银钱就走!这女子当真是把银钱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要!自己刚刚把她捆起来时,她倒是没怎么反抗,怎么现在叫的这般厉害!黑衣人揉揉自己有些疼痛的耳朵,里面还是疼得紧,只是揉不到而已!回去之后还是找个医者看看为好!这女子,真是让人讨厌至极!
卧房被黑衣人翻得乱七八糟,从大件的首饰珠钗以及玉石摆件,到细小的零碎的银钱铜子,无不被黑衣人搜刮的干干净净。
雷晴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不能让他再翻了,最后一个柜子里放的都是自己的珍宝!说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些成色不怎么样的玛瑙手镯,还有一些是街边随处可见的银钗,现在已经有些发黑。原本雷晴以为黑衣人只会拿走那些贵重的金银之物,可是刚刚自己亲眼所见,黑衣人连一个铜子都不放过,这才担心起自己这些旧时的玩物来。
并不如何贵重,却对自己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那些回忆,是自己怎么也不想放弃的,尽管那个人……早已不再了。
“求求你……不要拿走!求你,求你!”雷晴在地上费力的翻滚着,向着黑衣人脚边挪去。
一声轻响之后,炙热的血水喷溅在黑衣人蒙着黑巾的面孔上,身旁站立的高大黑影,对黑衣人的慢动作很是有些不悦。眼看着就要天亮了,偏偏这家伙又在怜香惜玉,每次都害得自己不得不补上一刀!真是麻烦!
地上的女子虽然被刺中心口,但一时还没断气,双手没有像常人中刀一般紧紧按住伤口,反而是一把抓住黑衣人的左脚,任由黑衣人如何践踏就是不肯松手。口中涌出的鲜血,女子并不在意,只是一味儿的抓住黑衣人,双眼直直盯着黑衣人手上并不值钱的小东西。
经过一番撕扯,终于讨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雷晴心满意足的合上双眼,不久便停止了呼吸。一缕香魂就此消散。黑衣人离去前最后看了一眼雷晴血色覆满的尸首,从怀中掏出一张火折子,吹了吹,顺手打翻桌上的油灯,点燃。
天色微明,湘荷宫,太傅居所。
“太傅,宫外传来了回信。”传信侍卫恭恭敬敬将一块儿黑灰间杂的石块儿递到谨微面前,谨微头也不抬的将石块儿抓在手中,摆弄了片刻之后又将石块儿轻轻放入手边的瓷钵之中。瞬间,瓷钵中清澈的暖水化为浓重的血色。谨微双眼微眯,盯着瓷钵若有所思,半响之后,侍卫将瓷钵中的水倒入墙角处摆放的一棵盆栽之中,黑灰石块儿在暖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侍卫离开后,谨微一人缓缓起身,等候了一夜,醉情阁传回的消息确实如同自己所料一般,这样的人家,只不过就是些庶民罢了……妄图一步登天,可耻可悲可笑。
手中握到已经有些温湿的信笺上是昨夜传来的确切消息,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待皇长子的命令一下,这歆国的都城临汐……
午时,贤居殿。
“娴妃雷氏贴身女侍苏芯因毒害络殊宫总管轻云未遂,现暂押地牢,等待发落。”
“娴妃雷氏举止轻浮与嫔妃身份不符,又管教不严,致使下人犯下如此大错,故即日起褫夺嫔妃封号,遣返雷府。”女侍高亢的声音回响在贤居殿中,却无人上前领旨。苏芯早已被当场关押在络殊宫,而娴妃也被侍卫拽走,目前贤居殿中只剩下数名人心惶惶的女侍。侍卫们早已不见踪影,虽说整个紫轩宫设有总内务女侍掌管宫中分派侍卫巡查,但如今侍卫们消息灵通,谁也不愿意搅这一趟浑水,早早就逃了开去。只有贤居殿的女侍无法脱身,只能在贤居殿中空守。
一缕青丝解不开,难辨错与对。
生生世世,若当真有轮回,如何才能走得到尽头?
这一世,我情愿从来不曾遇见你,认识你,那么,便不会再痛彻心扉了吧……
又或者,没有你,这个空出的位置,不过就是被另一个人取代而已。
谁是谁非,谁错谁对,太过认真的人,总是最先不战而败……
这却是为何?
不过,就是想不透看不开罢了。
误将固执当做执着,你以为,又会留下什么好结局呢……
入夜,临汐城,紫轩宫小侧门。
一身浆洗的十分干净的粗布衣裙让已经贵为娴妃许久的雷纱很不适应。细嫩的肌肤早已不再适应许久不曾穿过的衣裙。而这套衣裙,是当年雷纱无意中初遇国君司徒樽时穿戴的。
按照歆国历律,民间女子被选为嫔妃的进宫之时都需穿戴自家衣裙,待进宫之后身份确定,才会换上宫中皇亲国戚特有的衣衫罗裙以示区别于前。皇族衣饰虽手工精巧,却无不是限制步履宽度,限制手臂摆动幅度,皇家威仪最常见的便是皇族步行极慢,看似威严,其实暗中另有一番难处。就算用力想要快步也实在是难为得很!平日里穿着的衣衫但是还算宽松,至少一步转身的动作能够快速做完,若是换上了参加筵席或者庆典的正是长袍,真可谓是寸步难行!
歆国皇族司徒氏原本是北地杀进中原的蛮夷一支,为了尽可能迅速的统治万里江山,国君司徒楉勋不得不下令所有定居国都临汐城的皇亲贵胄,一律脱下象征着北地蛮夷的短衣箭袖,穿戴上了数千年来中原腹地的长袍。
曾经有幸被选入紫轩宫中的女子,无论是之后成为贵人或是普通内务女侍,无不以能够被赏赐一身北地的衣衫为荣。因为皇族司徒氏只有在一项活动中才会穿戴起旧时随着他们南征北讨许久的短衣箭袖,就是在皇族祭祖之时。被赏赐这样的衣衫罗裙,自然意味着被皇族司徒氏所接受,无论是怎样低贱的身份,都在众人中高出一等。就比如紫轩宫中内务女侍总管,她的衣衫便是被国君司徒樽钦赐,虽然并不是北地短衣的完全模样,却已然在衣袖上有了明显的改变。宫中许多新进的官员,都要暗中向这位内务女侍总管送些好处。
只要内务女侍总管肯在国君面前为谁美言几句,自然,升官发财便指日可待。而这位少了一只手的内务女侍总管也就成了众人眼中,首要巴结的人物之一。
强忍着背后伤口慢慢开裂的疼痛,重新变回雷纱的娴妃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动着脚步,十分艰难的向着城东的雷府走去。眼中噙着的泪珠,雷纱小心翼翼的含在通红的眼眶中,不敢轻易任由它滑落。这是自己能给苏芯的……最后一样东西。当年苏芯陪伴自己入宫之时,大包小裹,不知带进了多少东西,虽然雷府并不富裕,但是雷老爷为了自己的长女在宫中不被人看不起,能够有银钱与看人下菜碟儿的女侍侍卫疏通,变卖了家中祖产,整整为雷纱凑集了七大车嫁妆。虽然对于皇族而言,这些民间之物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民间嫁入皇族的女子而言,这已经是高人一等的无限风光。
而今,自己如过街老鼠一般灰溜溜的从紫轩宫中被逐出,没有了娴妃的封号,连苏芯都成了自己的替死鬼,到底自己做了什么,竟然会受到这样的屈辱。被宫中驱逐的女子是不会被任何一户人家接受的。被宫中皇女驱逐或者玩腻的俊美男子,若是流放出宫,虽然不能以长夫的身份占据其他女子的家族的祠堂,但身份也比其他同等身份的男子高得多。毕竟是曾经出入皇宫的人,虽然之后被女子迎娶改嫁,但出身毕竟不同。
但是同样被驱逐的嫔妃,或者像是娴妃雷纱这种直接削去封号,打回原形的庶民之女,根本没有人家愿意接收。别说是夫人,就算是权当侍儿或者填房,都无人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