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苏芯便从暖阁的小榻上起身,当时娴妃还在睡梦之中无比香甜。苏芯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将娴妃从床榻上微微用力摇醒,回禀了络殊宫轻云小产一事,并说明自己现下要去络殊宫送药还有一些补品。因为担心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从贤居殿送往络殊宫难免传人口舌,因此苏芯不放心别人去办,决定自己亲自走这一趟。
娴妃正在梦乡之中,因为这种事情被吵醒,本就心绪不佳。偏偏又是踩到娴妃痛处,就更是让娴妃恼怒之极。由于娴妃膝下无子无女,而国君司徒樽虽然给了个妃子的称号,却根本就不如何宠爱,因此娴妃每每听到哪个女子受宠怀有子嗣就极其愤怒,即便是轻云这种小产的悲剧,在娴妃看来也是求之不得的荣幸!
小产。
自然就是胎儿不保。
母子尚未照面,婴孩就不幸夭折,这是何等惨事!但在娴妃眼中,这却是代表着女子极其受宠的标志!
若是没有宠爱,又何来的腹中婴孩!
自己进宫这么久,却每月天葵准时到来,根本不曾有过怀胎的迹象!国君虽然每月都会驾临贤居殿,可那只是走马观花的一闪而过,就是偶尔拥着自己入眠,也会在次日命内务女侍端来那碗甜到腻人的汤药。娴妃根本就不可能怀有身孕!
自己没有,自己那么想要的婴孩竟然迟迟不来!别的女子却有了婴孩还不珍惜!弄到小产!
娴妃自然也知道自家荣宠很多都是暗中来自四殿下司徒樱的母族邹家,但是心知肚明并不代表娴妃就心甘情愿的靠了过去。别的暂且不管,娴妃自幼就十分厌恶歆国一男多妻又或一女多夫之类,对于宫中许多女侍甘愿没名没分的就和主子同床共枕更加觉得恶心反胃至极。不提别人,就连娴妃自己起初就十分厌恶国君那夜醉酒之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国君身份特殊,一国之主,又立即清醒愿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娴妃倒也只能接受现实将错就错,毕竟身为皇亲国戚想要霸占一两个庶民算得了什么呢!国君能够做到此处,已是能为常人所不能!
对于轻云之流,宫中女侍,又是掌管着络殊宫大小事务的内务女侍总管,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攀上了尊贵的皇子。娴妃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宫中女子为了引诱主子能够使出怎样不入流的种种手段。同是女子,娴妃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自甘堕落的人!
但是经不住苏芯好说歹说的游说,终于同意将补药送去络殊宫。苏芯给出的理由十分简单。无论轻云是用了什么手段得到四殿下司徒樱的注意,但是能够怀上皇族血脉,就代表她的身份不再同之前一般只是个下人。而且,四皇子司徒樱洁身自好,虽然风度翩翩又出入烟花之地,但从不曾在外夜宿,也不曾有过女子纠缠,就只钟情这么一个女侍总管,就证明轻云不是寻常女子,司徒樱多少对其还是有些感情在内的。何况,雷家就是靠住了这个高枝,才能在庙堂上不被他人轻视,因此没有必要为了一时之气,故意折损主家的颜面。
可是……
好心终成歹意!
当络殊宫当值女侍接过苏芯手中的托盘当场昏迷口吐白沫时,苏芯就猛地察觉事情已经不再是自己所希冀的那般发展。生路瞬间化为绝望的悬崖。连一句辩解都不曾发出,苏芯和同行的两名女侍被络殊宫一众侍卫当场拿下,捆住,送去雾绡侍卫长面前等待着最后的发落。
络殊宫女侍侍卫无不因为轻云总管小产一事,而担心主子司徒樱会随时迁怒到自己头上,正是人人自危之时,竟然突然发生这种事情!正好给了这些心中惴惴不安的宫人一个最好的打压目标!
哼!什么娴妃!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不被国君大人宠幸的冷宫妃嫔罢了!竟然敢派人往络殊宫中送来毒药!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甚至女侍之中纷纷传言,猜测温婉可人的轻云总管这次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产!而是被歹人暗中下了毒药,生生将腹中未出世的胎儿毒杀!好在轻云总管福大命大,总算留了条命在,只是现在状若疯癫,不知四殿下司徒樱会不会在此时被别的女子妖媚迷惑!若是这般,那轻云总管如此悲惨,就更是十成十的可怜了!
午后,碧渊阁,上等厢房。
“教主。”一名面容的十分清秀的年轻男子进入上等厢房,冲着横卧在床榻上的邹姝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后,径直走向床榻,在垫脚凳上侧身坐下。年轻男子双手微微用力,在邹姝小腿上反复揉捏。邹姝不动声色的任由年纪足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年轻男子为自己按压痛处。
“教主,一切按照您的命令,都已经办得妥当。”年轻男子的双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后,渐渐停住手上的动作,慢慢将自己的一头青丝靠在邹姝膝盖处。
“教主已经几日没抱过荣儿了……”声音中有了些幽怨,但终究是男子,不似女子般刻意娇弱,只是淡淡的阐述着一个不争的事实而已。邹姝的视线慢慢移到自己身前的索荣身上。
“荣儿你可是真正想清楚了?”目光从索荣身上移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邹姝声音中不知为何突然走漏出一丝疲惫。自己在暗中经营多年,如今一朝万事随心,地窖中的双生姐姐在得知自己亲儿的唯一子嗣胎死腹中之后,终于悲愤交加,辞世而去。而那个一直将自己当做亲生娘亲,事事被自己蒙在鼓里的皇子,现在没了婴孩,应该正是心疼难忍的吧。
多年深仇一朝得报,邹姝心中却没有预料当中的欣喜如狂,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
也许是时候应该收手了吧……毕竟那个女人已经不再了……自己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
瞬间划过脑海中的念头让邹姝猛地回神,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什么叫已经不再了!明明那个贱人还阴魂不散的缠在自己身边!她是不在了!但是那个孩子还在!生为皇子!何其尊贵!凭什么她这样的女人能够留下子嗣,自己却不能!
“荣儿不想再多说些什么……”语气幽幽,索荣突然站起身,从靴筒中取出一把短匕首,递到邹姝面前。
“教主,荣儿跟了你十二年……教主就看在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的份儿上,给荣儿一个痛快吧……”
邹姝没有接那把匕首,反而十分冷静的注视着面前有些垂头丧气的碧渊阁头牌。这个索荣,当年被自己夺走处子之身,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丢到一群饥渴的壮年男子身下惨遭蹂躏,侥幸逃出升天已经是他福大命大。却不知为何,一场大病之后,原本很是惧怕自己的男孩,突然对自己十分亲近起来。无论自己如何打骂,就是不肯离去。
正巧那些日子以来,碧渊阁原本的头牌因为无意中在都城临汐被人当众羞辱而自尽,邹姝一时也找不到别人代替,这男孩又相貌清秀,就顺了他的意,留在碧渊阁被人待价而沽。竟然也被他闯出了名气,成为碧渊阁的头牌。
这些年来,索荣时常被邹姝压榨到无法起身的地步。邹姝的功夫是旁门左道,可是却十分好用,就是以阳补阴。索荣便成了邹姝不定时招之则来的玩宠。
花开花落,并不是随花的心意而定的。开出的也未必就是那朵万众瞩目的璀璨。
随心所欲,不过就是个以讹传讹的玩笑话罢了……岂料,这世间还真有人将此事当真!可笑至极!
可笑?只怕不是可笑,却是可悲吧!
不成规矩,何来方圆!心意若是真真正正只听从于欲念,那么人又与山中禽兽有何分别?
深夜,临汐城城东,雷府。
“老爷!老爷!快醒醒!快逃命去吧!”全身鲜血淋漓的小厮一脚踢开房门,直奔宽大的床榻而去,用力摇醒温热的床榻上睡得正香甜的雷府主人。雷府巡夜的小厮突然发现雷府后门被人破坏,正要上前询问,对方转过头来却全都是些黑衣蒙面人,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显然是有歹人闯入雷府,不知要做些什么。
原本巡夜小厮只有两人,当然不是数十名黑衣人的对手,片刻就被黑衣人当场击杀。说来正巧,正好赶上雷府总管带着数名小厮从雷府别院连夜赶回,来不及问清原因,雷府总管带来的小厮和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处。可是,手无寸铁的小厮又岂是来势汹汹的黑衣人的对手,被打斗声惊醒的许多雷府中的侍女小厮看出势头不对,纷纷收拾了细软逃离开去,雷府总管指使心腹小厮通知雷府老爷和小姐们赶快离开避避风头。虽然不知道黑衣人的来意和目的,更不知晓他们是何人派来,但是雷府总管看得清楚,这些黑衣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显然是有备而来,今夜雷府恐怕是保不住了。
不知道雷老爷究竟是招惹了怎样仇家,竟然这般狠毒,连商量缓和的余地都不留,一心想要取其性命。
“这是怎么回事!”雷老爷也听到外面兵刃相击的清脆声响,手忙脚乱的套上外袍,来不及穿长袜,直接踩上软靴。
“府上来了歹人!也不知是什么人!”小厮一边忙着帮雷老爷穿衣,一边不时回头查看,担心有黑衣人冲了过来,“老爷快快从侧门离开吧!”
“哎呀!我的女儿们还……”雷老爷被小厮拽着磕磕绊绊的向前跑,却猛地想起住在内院的四个女儿现在应该还不知晓府中已经一场大乱。只有自己被小厮拽走,那她们!
“老爷放心,总管已经另外派了人去通知,再说内院距离我们尚远,小姐们会没事的!”小厮说是这么说,可是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府上早已乱成一团,而小姐们住在雷府新近翻修的内院,只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来了歹人,总管确实是派了人去通知,但是……如今大乱,那人能不能像自己这般顺利的到达目的地,还是两说!眼下这么说,只是安慰雷老爷罢了!小厮跟随总管多年,雷府总管对其有救命之恩,雷府总管走到哪家,这小厮便一同跟着到哪里,遇见今夜这般打家劫舍也不是第一次,因此才能不慌不乱,但是换了别人只怕就没有自己的经验,不立即逃命已经是不错了的!
深夜,临汐城城东,雷府内院月牙门。
噗的一声,一具男尸身首分离的倒在雷府内院的月牙门一侧的石子路上。脖颈处疯狂涌出的鲜血瞬间将青白相间的石子路面染成不可一世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