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女侍原本对络殊宫主人司徒樱心中有些爱慕之意,可是现在看到竟然隐隐有种恐惧。虽然当值女侍在络殊宫年头已久,知道轻云总管房中的贴身女侍是整个络殊宫中最不靠谱的那一个,经常做错事,又常常打翻东西,也不知被其他女侍暗中取笑过多少次。但轻云总管一直十分体恤这个年纪尚幼就家破人亡的小女侍,虽然小女侍帮不上多大忙,但是就像轻云总管自己常常说的那样,就是给自己找个伴儿吧,所以留下她来。宫中旁的女侍大多有事情要忙,轻云闲时往往其他人都抽不出时间来。兄长雾绡时常在宫外“采买”,樱殿下虽然宠幸轻云,但是……樱殿下毕竟是主子。岂有日日缠着主子不放的道理!
小女侍虽然时常犯些小错,但对主子绝对是忠心无二,眼下又没听说她又犯错,竟然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死于非命,未免……
不敢说,并不代表当值女侍就不敢大胆设想。这滥杀无辜的四个字,复复反反在心中犹豫了半响。只要一想起之前小女侍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去哭求樱殿下去救轻云总管时,哭成泪人的模样,就替她觉得十分不值。忠心护主,难道竟也成了错吗!
紫轩宫中传言,络殊宫四皇子司徒樱为人风雅,时常在宫中吟诗作对,确实不假。但是美好的表象却并非这位皇子的全部,至少这位四皇子从小到大居住的络殊宫,换过的女侍侍卫人数在各宫各殿之中人数最多!不难推测出四皇子心性要比一般男子还冷硬很多,决不允许旁人犯错。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有几人能够确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主子的心意呢!宫中锦衣玉食的同时,处处都有着随时葬身此地的可能。
草木一秋荣枯之后可以来年春月再发,可是人却只有一次不再重新来过!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原本蜷缩在司徒樱怀中十分安静的轻云,突然开始声嘶力竭的哭喊,不比寻常女子哭闹之时眼圈红肿血气上涌而脸色红润,轻云的面容如同秋月末时清晨的草木上覆盖的白霜一般,迅速苍白。
司徒樱没有出声,挥挥手让有些心惊的当值女侍退出房外,当值女侍长出一口气,急匆匆的离去,恨不能现在离轻云总管越远越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轻云小产一事早已被众人得知。当值女侍心中倒是心疼轻云,怎么说轻云也算是络殊宫中的半个主子,地位不言而喻。只是当值女侍怎么也没想到,轻云总管竟然会因为痛失腹中婴孩而变成如此形同疯癫。
一路上慨叹轻云命运的当值女侍并不知道自己刚刚侥幸躲过一场灭顶之灾。
由于此前天葵将至的前几日,轻云就常常疼痛到无法起身,可是又不想因此失去夜里见到司徒樱的机会,因此常常背着兄长雾绡和司徒樱,一个人跑去太医馆私下开些方子抓药。无事之时自然太医馆不会如何,轻云也乐得服用些补药,因为补药不同于天葵至时的方子那般腥苦难当,大多是些香甜可口的汤剂。如今轻云小产,私下给轻云用药的太医自然不敢再行隐瞒,只好将一切从实招来,以求四皇子能够看在自己没有欺瞒的份儿上不要罪加一等从重处理。司徒樱却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一来眼下轻云心绪极不稳定,时常在睡梦中突然哭闹着呼唤自己已经不再的孩儿,二来从宫外调派过来的出色医者早已将御医们开出的方子拿去仔细研读,确认不会对胎儿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御医毕竟早已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年之久,深知医药之事断不能下得过猛,否则一旦哪位贵人伤了身子,自己有几个脑袋也承担不起。
司徒樱在极度担忧之中也保持住一线理智,并未因轻云之事而大动肝火,将御医处决,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倒是必须有的。虽然错不在御医,但是,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才行!
轻云听不进去任何人对她说的话……
自从醒来之后就将自己困锁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而这方天地却是别人挤不进去的,里面不知如何情状,司徒樱却觉得无论如何不会太好,否则轻云也不会总是惊醒。
已经不是用双眸红肿简单的四个字可以形容轻云现在的模样。整张白皙精致的面孔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已经变得有些浮肿,惨白无血色的脸颊上,一双血色双眸,时常毫无焦点的望向远方的未知所在。最让司徒樱难以承受的是,明明轻云被自己紧紧的拥在怀中,感觉却是随时可能会失去一般的虚无缥缈。
轻云不听也不理会任何人对她的召唤。无论是兄长雾绡,还是司徒樱自己。都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无论是胆战心惊字斟句酌的紫轩宫御医,还是宫外碧渊阁遣来的医者,都说轻云这是心病。但是,这样的心病谁能够解得了,医者们却无言以对。直到最后,突然有位医者记起民间通常救治失魂的方法,就是找到病患幼时极为亲近的人,以乳名唤她,失魂之人会误以为自己还在幼时,自然而然收起离魂之心,慢慢回转而来。
幼时极为亲近的人……
就是这一样却把雾绡难住了。幼时双亲在雾绡记忆中只是两个模糊的人影,当时自己不过几岁,轻云对于双亲根本就毫无印象……除了双亲之外,家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常常往来的亲戚。那时自己带着轻云空守着家财,却真真正正是无人照顾……亲近……轻云最亲近的人自然是自己……可是,自己早已试过,眼下轻云对自己这个哥哥毫不理睬!
等等!就在雾绡心灰意冷,准备离宫另外寻求名医之时,司徒樱突然将雾绡叫住。
“如果没记错,轻云曾经提起,她……似乎有过一位乳母?”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司徒樱日理万机,而轻云的话只是随意一句而已,又是数年之前,司徒樱早已记得不再清楚,只是恍恍惚惚有过这么个人。
入夜,络殊宫,轻云卧房。
满头华发的崔老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再见到这对兄妹的一天,却来不及叙旧。雾绡简单的几句说明情况之后,崔老太便陷入了沉思。半响才开口说道,自己这些年来都不曾奶过婴孩,当年之事,如今只能记起一二,只能尽力试试。
司徒樱让开轻云身边的位置,崔老太也不急着上前,反而用颤颤巍巍的手从衣袋中拿出一颗奶白色的糖豆来,慢慢的放入轻云掌心中。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轻云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转头看向崔老太,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犹豫。
“鱼儿,鱼儿。”崔老太口齿不大清楚的呼唤着轻云的乳名。
“鱼儿,鱼儿,水中游;误将瓷盆当渠沟;”
“金樽,银角,来复去……”轻云突然开口接出了下一句,让卧房中的众人无不欣喜若狂。
笑容渐渐消失,直至毫无弧度。轻云的面容让在场的众人再次将心悬起。
“少主,轻云有事相求。”终于回魂的轻云第一个便认出了司徒樱,只是这样生疏的称呼却让司徒樱心中一冷。轻云怎会如此称呼自己!自从轻云跟在自己身边之后,幼时唤自己为樱哥哥,被雾绡教训了很多次之后才十分不情愿的改称殿下。但是后来轻云真正成为自己的女人,称呼又暗中改回原本的叫法。如今,难道轻云有意躲避自己?
“轻云恳请少主放轻云出宫去吧……”一句话尚未说完,轻云便扭头不再看向司徒樱。
狩猎大狸,必先断其利爪,折其锋齿,而后毁其藏身之处,方能稳取其身。
割颈,剥皮抽筋之后,裁为衣袍而贩卖。
大狸为延命,无不逃往深山老林,更加难以寻觅其踪迹,故数年过后,一狸十栗。
即为,一张蓄狸毛皮,可换十数袋稻米。
未几。大狸,愈发凶猛。
清晨,贤居殿前厅。
“大胆!你们是哪里来的不要命的狗奴才!还不快快放开本宫!”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就被几名侍卫从床榻上拖拽下来的娴妃,被侍卫强行扭至贤居殿前厅时,就再也不肯向前一步。发髻蓬松,衣裙凌乱,这样的面容若是当真出现在宫中,就算是国君不重罚自己,娴妃觉得自己也不会再有一丝颜面出现在旁人面前。被当成囚徒一般反剪双手,由着陌生的侍卫推推搡搡,这对娇纵惯了的娴妃来说,根本就是洗刷不掉的奇耻大辱!
“苏芯!苏芯!”娴妃大声召唤着自己的贴身女侍,却并不知晓,此时,苏芯的处境比自己更加艰难。
昨夜将补品开了单子的苏芯突然记起贤居殿中还备着一份珍贵的补身药丸。一份分为两丸,是不久前雷老爷专门托贤居殿外出采买的女侍从宫外送进来的。原本是预备着,万一娴妃在宫中受宠被他人嫉妒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这补身药丸可以让女儿好过一些。娴妃入宫之前身体一向很好,但是怀孕生产不比其他头痛脑热的小病小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无论是补身还是吊命,这药丸都是极好的。雷老爷那点小钱当然是求不来这等神贴妙药,能够得到完全是因缘际会的巧合罢了。那游方道长当初赠给雷老爷的一共是四丸,雷老爷起初只当是行了善心,根本没打算收下那道长的东西。说来也是巧合,正赶上当时雷府四小姐雷篱突生一场大病,请来的医者都摇头说不必再医,说雷老爷只能替雷篱安排后事,进一进当爹的心意便是了。雷篱一向身虚体弱,被医者这么一吓更是三魂不见七魄悠悠,眼看着就是活不成了。正巧游方道长向雷老爷辞行,见此情景,请雷老爷将赠与的药丸取出,当场和着温水送服,说也是十分神奇,雷篱竟然不到两日便能够下床,十日就完全康复。医者号脉之后,无不啧啧称奇。雷老爷深知长女雷纱在宫中不易,因此急忙托人将两丸药物送入宫中。
可是就是这两丸药物偏偏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