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桾的薄唇边略带着一线清浅的笑意,谨微看的出神,不自觉微微有些脸红,下意识的想要转过头去,却又有些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司徒桾当日就是用这副薄唇吻住了自己……即便在那之后,皇长子又恢复到之前冷淡沉默寡言的模样,与冷骁两人仿佛亲兄弟两个一般无二,可是在谨微心中始终是有些不一样了。暗叹一声,就算再如何铁石心肠,自己终究也只是个女子而已。不奢望皇长子会对自己动心,却很难控制……自己想要全心全意做出一番大事的信念,不会在漫长的时光交缠中,演化出其他种种。
朝夕相对,日夜相守。
所触及的也就紧紧欠缺着最后一道关卡而已。
谨微越来越靠近的动作生生停下。面颊绯红。看得出皇长子现在睡得格外安心,也终究不忍再唤醒司徒桾。能够疲倦到入睡,而且是出自本心的劳累,也算是一种福分。
离去前,最后看向皇长子的那一眼,太傅不知为何,突然从门口处再次折返回来,在深深入睡的皇长子嘴角处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湿润的痕迹。
司徒桾……我……
这是还你当日突然对我无礼的亲吻……
我绝对没有……没有……对你存有任何幻想!
午后,湘荷宫,太傅居所。
相较于安眠的皇长子,谨微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能够那般踏实。对于谨微而言,无论进宫已经多久,紫轩宫都始终是个巨大的阴影,稍有不慎,随时都可能葬身其中,时刻提防。安眠,除非三殿下司徒橙再次大发慈悲的将自己招到梓澄宫中奴役,然后累到直接昏睡过去,否则很难真正安眠。即便明知道自己居所前前后后,时时刻刻都不下十名侍卫当值,甚至有时太傅卧房外的当值侍卫女侍的数量会远远超过司徒桾身边的人数,但谨微实在无法安心。
侍卫如何?再多的侍卫也无法真正让自己安心。谨微不想承认的事实,并不是自己所想象般的“完全无法”至少,司徒桾在自己身边时,睡得要比往日安稳得多。
因为时常在皇长子的书房中操劳到深夜,后来司徒桾便不动声色的让内务女侍在书房中特地准备了床榻。床榻很宽大,但是起初谨微曾经从床榻上摔到地上数次。曾经最初摔得晕三倒四,半饷无法从地上起身,还是皇长子伸出援手将迷迷糊糊的太傅从地上一把抱起,床榻上好生安抚了半天,谨微才渐渐入睡。而谨微次日清醒之后,突然清醒过来,看向皇长子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慌乱……双手不自觉的抓紧衣襟。
“太傅终于睡醒了。”司徒桾好整以暇的从椅子上起身,活动着有些酸软的腰身。知道谨微醒来之后看到与自己同卧一榻,只怕会当场羞死过去,因此皇长子便在椅子上窝了一宿。没办法,谨微昨夜睡得实在太过香甜,总不能自己半路将她撇下,回房休息!自己到哪里,自然冷骁就会跟到哪里,就算有自己的命令,让冷骁看守谨微,自己只怕也不会安心的。
“!”谨微目光中的惊愕无法言述,目光打在司徒桾身上,甚至让司徒桾下意识的察觉到有些清浅的疼痛。谨微,槿薇,竟是这般不能信任自己?不过一夜同室,竟然会回报自己这样诧异的表情!等到日后征战,只怕两人会夜夜同寝,到那时谨微岂不是都不用睡了?原本想要说明的一刻,看到谨微指节发白的紧紧扣住衣襟开口处,司徒桾突然起了作弄之心。
“太傅不必再多言什么。”司徒桾面露正色说道,“昨夜之事……”眼看着谨微脸色渐渐发白,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司徒桾倒是觉得格外有趣,原来这个铁石心肠到杀戮丝毫不眨眼的太傅,竟然也有小女子的一面。
“昨夜……殿下与……与谨微……究竟何事……”一句话说得谨微自己都想找个地缝瞬间钻到里面永远躲藏起来算了。
司徒桾强自按捺下即将迸发的笑声,大步走近谨微。双手握成拳状,杵在床榻上,将尚未来得及起身的太傅困在其中,左右不敢异动分毫。
“昨夜是我之失,一人做事一人当!”目光坚定的望向谨微,司徒桾半真半假的说出隐隐约约察觉到的一些感觉,却也只是试探。
“太傅不必太过担忧,本殿下自然会对太傅……负责到底!”谨微面色爆红的刹那,司徒桾再也忍不住,笑容从刻板的严肃面容下露出一丝端倪。
“殿下!”谨微猛地推开司徒桾阻挡住自己的身体,“微臣!微臣……微臣告退!”
咚咚……
低沉的敲门声打断谨微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侍卫闪身进入书房,大门随即悄无声息的自动合拢关闭。
“太傅,三殿下司徒橙跟随雾绡向着络殊宫的方向去了。”毕恭毕敬的口气,却并未行礼,侍卫低声的回禀。太傅吩咐,从很久之前便暗中盯住众位皇族子嗣的一举一动。
不同于见到其他人时所行的大礼,谨微早已有言在先,此类急事不必大礼。
不过是个过场而已,宫中礼数不可废,却并不完全不可省略。就像谨微自己见到宫中嫔妃时,不同的嫔妃要用不同的礼数对待,可是当真有何用处吗?不见得吧!
就算外表上的礼数做得再周全无缺又能怎样?
心中腹诽吵骂,背地里栽赃陷害的事情就会因此减少些许吗?
更何况,今日自己若让别人对自己卑躬屈膝,凭借的并不是自己如何身处高位受人敬仰,不过就是仰仗着皇长子的庇护罢了。否则以皇子太傅这样一个身份又有何德何能驱使湘荷宫众人!
太傅,不过就是宫中吃穿用度稍好一些的下人罢了!与皇子房中豢养的美人儿,爱兽,并无什么实质上的分别!
欠下的东西,总归有天是要分毫不差的还给别人的,如此,谨微宁愿毫无交集。
不相欠,不相怨。
右手放在心口处,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抚摸着带有自己体温的绫罗玉佩。谨微目光闪烁不定。究竟自己想要怎样?
是要代替司徒桾与其他人争夺天下?还是一步步将司徒桾琢磨成可以独自逐鹿中原的王者?眼下尚未可知!
挥手让刚刚禀告的侍卫退离书房。谨微将眼前的一幅画轴随意卷起,放入一旁的瓷缸之中,瓷缸中尚有许多只着了点滴笔墨的画轴。
江山入画的技法乃是恩师吴诗的独门绝技,除谨微之外,再无人有幸得到恩师真传,因此这独门技艺也就成了谨微一人专宠。因此谨微丝毫不担心画轴上的消息可能外传。
无论横看竖看,画轴上的精致笔墨,都只是一幅上古六兽献寿图罢了,大吉大利。水墨点染,倒是十成十的配得上谨微太傅的名头。
入夜,贤居殿。
“苏芯!”娴妃暴跳如雷的在寝宫中转来转去,数日以来,能做的事情已经被娴妃做尽了。无论是伪装娇弱的哭闹不止,或是假装疯癫的大喊大叫,就差没有三尺白绫上吊自尽了!可是,这次国君当真是想让娴妃死了心吧,无论娴妃怎样闹,就是不肯驾临贤居殿。
“苏芯!苏芯!你又死哪儿去了!”苏芯不是别人,正是娴妃从宫外带进来的六个女侍中眼下仅存的一个。苏芯自八岁起便跟在入宫前的娴妃身边,与娴妃情同姐妹,虽然娴妃从小到大都对苏芯呼来喝去,甚至专门挑些别人都不愿意伸手的脏活交给苏芯去做,可是苏芯心中十分清楚,娴妃并不是刻意让自己没有好日子过,只是……唉,怎么说呢,娴妃就是这样的脾气,这些年来也改不了。不过脾气差归脾气差,但是娴妃私下里对苏芯极好,苏芯吃的用的,都是与娴妃一般无二,若是只有一件的宝贝,娴妃也肯舍得送给苏芯。按照娴妃的话来说,苏芯就是自己的亲人,而且……苏芯因为打娘胎出来就带着残缺,没人会接受这样的女子,即便苏芯除了那处残缺以外的任何一项都远胜其他女子。可是,世间男子,第一眼便对苏芯心生厌恶,又哪里会知道苏芯的好呢!所以自己当然要将苏芯留在身边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娴妃,我这不是来了吗!已经入夜,娴妃还是不要高声为好,不要吵到旁人!”一瘸一拐的使劲拖动着不甚灵便的右腿,最近几日才刚刚换掉了跟随自己三载春秋的桃枝,一时之间新换上的桃枝还不能立即替代右腿缺少的那部分小腿,因此苏芯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力。娴妃虽然嘴上仍旧吵闹不停,但在苏芯出现在面前的一刻,当即跑向苏芯亲手搀扶苏芯坐下。
“喏。”苏芯将手中的藤编小盒递给娴妃,“快尝尝,据说是皇长子殿下亲手所做的糕饼!”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你投错了胎!错生到那户人家!暗中扶植哪个皇族子嗣不好?偏偏去靠拢他!这便是你要为他们的过错承担的责任!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什么都不……
现在是说不知道不觉得太晚了些吗?想要将这件事情说成是巧合吗?是又怎样,不是又能怎样……我告诉你,都是同样的下场罢了……
真的……不……不知道……
深夜,贤居殿,娴妃寝宫暖阁。
只求相伴,不羡鸳鸯。
一行墨迹未来得及干到透彻,娴妃已被贴身女侍苏芯送进内室安睡。苏芯返回贤居殿正厅,将娴妃白日里闲暇无事做时挥笔弄墨的宣纸一一翻看,仔细研读,不时摇头,抽出其中一些略带抱怨和愁绪的闺怨诗作,轻手轻脚的取下沙质灯罩,将宣纸点燃,直到一切化为灰烬,苏芯才转移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