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般纠缠下去,对你又有何益?他日歆国万里江山可还会有你我立足之地!
哼……扪心自问,我毫无愧对之处,何处不能立足!
湘荷宫,皇长子太傅卧房。
谨微缓缓睁开双眼,昏睡了太久,四肢依旧酸软疼痛不堪,谨微的目光下意识的扫向卧房角落里摆放着的更漏。相比于其他宫中所用的更漏还要听声辨别不同,湘荷宫中的更漏可以直视其水位高度判断时辰。据手下的内务女侍回禀,此更漏的做法是整个歆国中独一无二的。也就是前任国君夫人,皇长子司徒桾的母妃生前所制。似乎是由某些石料配以单方炼化而来,却随着前国君夫人的辞世而早已失传。
谨微曾经在初任太傅之时有幸见过已故的前国君夫人的画像一面,一面之缘相隔着数十年的光阴,却仍旧带给谨微一种极强烈的错觉。
太过强硬的北地女子的硬朗形象,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日夜在沙场兵戎相抗的模样,却能心灵手巧的做出如此精致巧夺天工的贴心物件。果然人不可貌相。
同时印在谨微心中的还有前国君夫人的容貌。难怪皇长子司徒桾的长相,总让谨微觉得并不很像国君司徒樽,原来司徒桾相貌几乎与前国君夫人一般无二。也难怪谨微总是莫名的察觉国君生前看向皇长子的目光中似乎总是穿透面容,大抵上是看着司徒桾的同时,睹物思人的回想着爱妻的音容笑貌。只是据说前国君夫人生前虽然男儿气概,却是极其爱说爱笑,并不像皇长子一般沉默不语。但这也就仅仅止于传说而已,因为当年跟在司徒樽身前鞍后的将领兵卒,不是在当年血洒疆场,便是在歆国立国之后加官进爵,出任闲散官职,早已无人在紫轩宫中驻足,因此这关于前国君夫人的种种传言追忆,也不可考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
念及皇长子司徒桾,谨微却不知为何自己现下每每想起这位皇子,都下意识的想要叹息一声。像是直觉这种东西,有很多时候似乎确实也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谨微的潜意识中总觉得,即便自己当真协助皇长子谋取歆国万里江山,也未必就能够当真换回司徒桾一次开怀而笑。似乎皇长子本人却并不知晓,一心一意想要接手国君身死之后留下的无数难题。
如果不是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令自己根本无所遁形,也许谨微更加向往的是三殿下的游山玩水的生活。无忧无虑,乐得自在。每次谨微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想到的其实并不是要做给司徒桾看些什么,偏偏想到的都是与皇长子一同长大的三皇子司徒橙。与别人眼中看到的顽皮猴子模样的司徒橙不同,谨微在见到三皇子的母妃晨贵人之后便十分清楚的知晓,司徒橙的自由自在并不是愚夫愚妇认为的纨绔子弟,而是另有一番所求。志不在此,自然无欲则刚。也是因此,众位皇子皇女当中,最让谨微忌惮的并不是看不清楚底细的四皇子司徒樱,也不是装出一副小女儿情态的五皇女六皇女,偏偏是一眼看得到尽头识得出底线何在的三皇子司徒橙。
没有底线,便可以一再试探。即便针锋相对,也可以轻轻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寻欢作乐罢了,毕竟宫中还没到一切掀起的那日,任何人都不会撕破脸皮的兵刀相向。
可是换做司徒橙就绝对不一样,厌恶也好,喜好也好,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放在台面上任人查探。这样的情况下故意寻衅,无异于直接撕破脸面,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可以调用的借口,没有任何可能回转的余地。在谨微看来,这便是晨贵人教会三殿下最容易的立身之法。
“太傅!太傅!”轻声的召唤,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至谨微耳中。
久候谨微的内务女侍终于找到可以劝解皇长子司徒桾的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自从昨夜皇长子将昏迷过去的太傅从梓澄宫横抱回来之后不久,替太傅诊治的太医刚刚离去,皇长子就直奔御膳房,不眠不休的操劳起来。起初皇长子身边还有几位当值的御厨跟在一旁协助,到后来已经劳累一昼的御厨实在抵挡不住困意纷纷出错,皇长子也就让所有下人都去休息,不必在从旁添乱,独自一人在御膳房中忙碌。
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当真敢丢下皇长子一人,大模大样的去梦会周公。湘荷宫中平素的大小事务都是太傅谨微一人掌权,旁人无置喙之地,但眼下太傅累倒,无法主事,自然而然,就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湘荷宫的第一侍卫,皇长子的贴身侍卫冷骁。
远近闻名的石碑脸冷大人。
驱散了御膳房外阴影夜色覆盖下的角落里藏匿的无数好奇观看的女侍侍卫之后,冷骁临时改变当值侍卫的轮值人数和次序。这一夜整个湘荷宫中灯火通明,无处不有侍卫巡夜,即便是往日无人停留的巡查死角,也没有被轻易放过,一一探明,惊扰了数名宫中鸳鸯的交颈美梦。
待得天色微明之时,湘荷宫一众女侍被板着脸的冷骁临时从睡梦中唤醒,抽调其中数名貌美女子,齐齐在御膳房外等候。第一批做好的糖糕果饼由皇长子亲自捧出,再由众女侍片刻不停的向梓澄宫送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皇长子掩盖不住的疲倦面容,虽然不知道一直兄弟情深的皇长子与三皇子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误会,但堂堂一国皇子,很可能成为未来国君的男子,向幼弟认错赔礼,连夜亲手做糕饼这种事情,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了!尊贵如此的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宠爱至极的皇弟面前也只是一位普通兄长的司徒桾,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从最初的沉默寡言变成重情重义的好兄长。甚至有新进的小女侍还是第一次这样靠近的瞻仰皇子风范,忍不住热泪盈盈。皇族历来处处高人一等,可是,如此皇子若能继承大统,绝对是歆国黎民之福!
与众人的欣喜不同,内务女侍站在一旁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不同的观感自然是因为立场不同!旁人可以陪着皇长子疯,陪着皇长子一时意气用事。可是自己不能也不敢!
眼看着冷侍卫并不能将皇长子劝回休息,内务女侍只能咬牙硬着头皮来打扰病倒的太傅休息,不过现在看来内务女侍的运气不错,太傅谨微的病似乎并无大碍。
什么!
谨微听完内务女侍的回禀就眉头一皱。司徒桾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顾忌三殿下的感受!女侍说出御膳房几个字时,谨微就已经料到皇长子是在未自己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向三殿下动手一事道歉!但是……通宵达旦又操劳半日,你司徒桾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一国皇子,在众多仆役面前,洗手作羹汤!成何体统!
谨微自然知道两位皇子之间兄弟深情不容置疑,但是!司徒桾你不比司徒橙可以胡来!司徒橙无意江山也好,看不起皇位也好!至少司徒橙有这个本事去玩!司徒橙的身后是掌控着无数势力眼线的单家!你司徒桾又有何许……可以陪他胡作非为下去!
若是传到朝中权臣耳中,难保不会认为皇长子太过阴柔,毫无飒爽之气!
糊涂至极!
利落的从床榻上起身,洗漱更衣,来不及用早膳,谨微出门之前瞟向更漏,恨恨一跺脚,已近午时!看来皇长子是早已做足了准备,自己不露面的话,他是不打算收手才对!
谨微银牙暗中咬得吱吱作响,司徒桾,你还想要闹到何时才肯罢休!
午时,湘荷宫,御膳房。
“太傅……”
“太傅到了!”
折腾了半日的女侍们一看到板着脸匆匆赶来的太傅谨微,几乎是欣喜若狂,险些就要红了眼圈。若是现在看到女侍们的这般表现,绝对会以为谨微在湘荷宫中名望极高,所以才会被众人推崇。事实上却是正好相反,谨微奉行的原则是绝不能允许一丝一毫的不完美!因此湘荷宫中的女侍几乎都因此吃尽了苦头!浆洗好的衣衫被责令送回重新来过,已经收拾利落的房间被太傅指责,当即重新摆放各种大小物件,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多到连女侍们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地步。原本还有些女侍对于谨微的吹毛求疵嗤之以鼻,觉得谨微是无事可做,特意来抢夺内务女侍分内之事,心生怨恨,常常故意找谨微麻烦。
宫中女侍自然背后都是有些势力暗中支持,就算是皇长子身边的红人,毕竟不是皇长子本人,想要动动某些位高的女侍,多少还要想想清楚。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是势力错综复杂的大内禁宫。偏偏谨微根本不吃这一套,任何人一视同仁,做错了就是要罚,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当中体罚,丝毫不留情面。就连湘荷宫中的内务女侍长,也因为上报不及时被太傅当中责罚过一次。自那之后自然无人再敢挑衅。谨微的地位在湘荷宫中算是彻底坐稳。
不理会周遭的或异样或期待着的目光,谨微径直走向头也不回还在忙碌着的皇长子。
“微臣谨微参见殿下。”司徒桾,谨微目光如炬紧紧盯住司徒桾的背影。
“何事……”低沉的嗓音传来,谨微顿时明白,这样的声音代表皇长子已经疲惫至极。
“微臣有要事求见!请殿下回书房中议事!”
禁宫大内最要不得的就是安守本分!那只能让别人有足够的机会将自己推入死地!你不惦记着别人,难道还能制止得了别人推你一把不成?
在宫中,越是风光得意,死得就越早!你以为后宫之中抛头露面就是好事不成?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高位上坐得那么安稳的!树大招风,谁又能片刻不离的守护你!
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当今国君,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何况是你!
湘荷宫,皇长子司徒桾卧房。
原本打算将皇长子带去书房,好生说明今日情势的谨微,不得不中途改变计划,因为……
实在是不改也不行,因为皇长子出了御膳房后整个人身上绷紧了一夜的弦就顿时松懈下来,想要劝谏皇长子的太傅谨微察觉到司徒桾几乎要靠在自己身上的同时,转头就看见操劳许久的司徒桾竟然是闭着双眼走路的,全凭抓住自己的衣袖边缘带路,下意识的挪动双腿前行,这才没有摔倒。
谨微咬紧下唇,恨恨的瞪了一眼半梦半醒间的皇长子,也只能将错就错任由司徒桾入睡,将其送回卧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