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若干年之后,我司徒橙还能有命在,给那个人的坟上新添一捧黄土,不得不暂时将那个人从自己的回忆中抹杀,不然,自己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都是自己至亲的人,一个个兄弟相争,自相残杀,互下狠手……不麻痹了自己,怎么能够平静的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惨事……山河染血,黎民流离失所。什么江山永固,什么国泰民安,都是镜花水月,浮云一场!
说不出的新奇感,复杂难言。明知道远方正在上演的重重假象,却始终无力拆穿,一人之命换来黎民百姓之福,司徒橙并不确定这样做是否真的就能如同自己希望的那般,却只能如此沉默。不是不知道,也许现在压抑的分分秒秒,都会在日后酝酿成为一场庞大的变局,任何人都无法独立左右的漩涡。
只是,每当司徒橙看见临汐城中日日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到街边小贩因为卖出一点小东西挣得数枚铜钱之时脸上浮现出的轻快笑意,都止不住想要将时光就此停留住。不要再前进分毫。每一刻时光流逝,都戴着最为不可抗拒的崩塌之力,牵动歆国江山未来数年之中难以预计的风风雨雨。越多的等待就会引发出此后各方势力的焦灼感,争夺天下时亦会越发的出手毫不留情,到最后留给庶民百姓的无一不是满目疮痍的荒芜,还有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伤回忆。司徒橙深知此事已是不可逆转,只是,心中还抱有一丝奢望,希望一切能够在这一年的秋月之后,等到百姓将田里辛苦劳作了一年的黍米收割晾晒结束之后,再战火纷飞,这便是司徒橙能够想象出的最好的结局。
响彻临汐城的鼓声突然震天响起,秋月祭典正是拉开了帷幕。楚博雅时第一次经历如此盛事,被鼓声一吓,直将手中刚刚啃了一小半的茶油鸡掉在地上,那油物骨碌碌的直接落到环埘楼楼下去了。楚博雅眨着眼睛不能为力的向下望去,好不心疼,简直就要心疼得直跳脚。楚博雅的动作理所当然的吸引了司徒橙的注意,只是由于鼓声实在太响亮,再加上城中无数前来观礼的百姓的跪拜声,司徒橙只能看到楚博雅双唇开开合合,却听不到他具体在说着些什么。不过司徒橙猜也猜得出来,楚博雅大抵上是要自己再买一只给他路上带着吃。
司徒橙早上去接楚博雅外出之时,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楚博雅竟然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一切细软,跟在司徒橙身后。只留给楚飒一纸涂涂抹抹的信笺,司徒橙有些想笑,但是又十分努力的忍住了。有这样一个会随时跟着别人吃吃喝喝将自己的兄长撇在一旁不理不睬的幼弟,楚家大少爷楚飒应该从小到大都因为楚博雅操了很多的心吧。
确实,楚博雅猜测的很对,自己很快就会离开临汐城。
脱下锦衣玉袍,不再前呼后拥,只带着楚博雅一人上路,从此游山玩水,不问世事。也许等到战乱一起,自己就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外面的天翻地覆,对于自己而言,不过就只是若干年后说书先生口中的一句戏言。什么中原逐鹿,什么风起云涌时坐看烟尘起的豪杰英雄,什么运筹帷幄的神机天算,无不是后人杜撰而来,又有几出能是真情实景?
而数年之后,也许自己也会成为唱词中的人物之一,作为皇族子嗣中唯一一个没有争夺天下,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废物出现的经久不息的喝骂声中,遗臭万年……
不知为何,楚博雅突然不是很在意那个掉到环埘楼下的半只茶油鸡。
而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面前突然变得格外熟悉的司徒橙。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自己从这个角度望去,只是一张侧脸而已。突然露出与兄长楚飒同样的神情。曾经楚博雅年幼时一度以为那样的神情大概就是书里写的悲伤难过,许多年之后才略微读懂一些,那是无止尽的落寞。只是,兄长的落寞,那原因自己还算心里有数,只是不能够为其分担,也不想涉足其中,楚家的担子只有兄长楚飒一人能够承担,自己,只能做个不成器的弟弟。但是司徒橙的落寞,却突然比兄长还要汹涌。楚博雅突然格外有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其实早在司徒橙来接楚博雅离开之前,兄长楚飒就早早与楚博雅提及过司徒橙的身份,虽然十分隐晦,但是楚博雅并不是愚笨之人。
司徒乃是皇族姓氏,虽然国都临汐城中有许多复姓司徒的皇族远亲,但是“橙”字已经可以说明了一切……只有皇族直系子嗣的名字中才会出现“木”字做边的单字为名。而且,兄长楚飒也曾经说过,百老客栈派出探查司徒橙底细的人马虽然没有折损的安全返回,但是,只要司徒橙离开楚博雅身边,那么整个临汐城中就再也追查不到他的踪迹。能够隐藏得无影无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国都临汐,人满为患的临汐城到处都是百姓,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可是,探子却一丝丝关于司徒橙的消息也无法追查得到。如果不是司徒橙自报家门,那么想要找到这样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子,难比大海捞针。
司徒橙的身份,大概是紫轩宫中的某位皇子。
其实想要确认司徒橙的身份十分容易,因为楚家对于皇族子嗣都有着一副画像,还有若干名册,以备不时只需,只要楚博雅返回楚家府邸,想要知道司徒橙的身份就不是难事。只是,楚博雅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算是有些麻烦吧。
不过并不是司徒橙对于自己,却是自己对于司徒橙而言。当朝皇子与前朝逆臣,这是怎样错乱的匹配?
兄长楚飒毕竟眼下还不是楚家家主。
现在能够忍让自己同司徒橙来往,是因为兄长认为司徒橙还不会为自己带来麻烦。但是,一旦自己突然表示出对于司徒橙来历的兴趣,很快就会被家主大人得知。那么,难保司徒橙不会因此被自己连累。
家主大人是否会想要将司徒橙扣留在楚家做客?当做日后将歆国司徒氏置之死地的利器之一?谁也不能保证!就算是家主大人将自己驱逐出去,任由自己与司徒橙往来,也难以保证楚家的其他人对于司徒橙的皇子身份不会有所异动!
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缘故,将司徒橙拖下水……
绫罗模样。那个图案实在是太过熟悉,即使是我想要刻意的忽略,也难以磨灭它在我记忆中曾经恍惚了数年的踪影。原来这就是你最原本的模样,原来此前数年看到的不过都是你故意摆出的假象,我却始终没有想过,你竟然会隐藏的如此之深。当年陪在我身边嬉笑玩闹的那个人,与今日痛下杀手的你,天壤之别,派若两人。
他终究还是义无返顾的走出了这座城池,带着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全部记忆,丝毫不留余地的离开,曾经我以为他会等到我能够独立保护他的那一天,不用再看旁人的眼色,亦不需要再借助旁的什么力量,干干脆脆的只是我自己。可是如今,我已经成长成为可以让他依靠的,玉树临风的男子,他却没有站在原地等我。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藏踪匿迹,是我遍寻不到的遥远。未知的远方,一切洗牌重来的冷厉,是皇族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出离的那份决绝。
在她保护着我的若干年中,我时常以为她脸上的笑意是遍看世事的无奈和无情,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晓,那种笑意不是看穿,而是不屑一顾。也许真的是我太过在意那个人,和他带给我的致命曾经,才会这般难以放手。其实,由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的在意,实在是太过寂寞了……
午时,临汐城城郊,僻静小路。
僻静的小路两旁只有一家不大的小茶铺,但是现在,茶铺前面摆放的小桌子还在,但是茶铺的一对儿老夫妻早已远远躲开。任由不多的家当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窥觑。打斗之声不绝于耳,躲在远处高大的树木后的两人面如土色,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茶铺前的歹人们被自己发出的声响惊动,然后惹来杀身之祸。老妇人干枯的双手紧紧抓住一旁的几根粗细不均的藤蔓,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随着噗噗几声响起,茶铺前的打斗声瞬间变得低沉许多,似乎是有些人已经停手。老妇人不顾老伴儿挥手示意自己不要查看,还是坚持着自己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破坏到自己老两口一生的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却看到茶铺前横七竖八的卧倒着几个还在抽动的黑衣男子,有两名已经是一动不动,大概是一命呜呼,老妇人惊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老伴儿连忙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在继续看下去。
突然,在杀气腾腾的兵刃相接声中传出几句欢歌笑语,老头脸色一变,这几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是常常来到小茶铺歇脚的几名边城客商。出乎老头意料的是,黑衣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几名客商根本就不理不睬,依旧毫不停手的全力攻向己方的首要攻击对象,两名只背着随身小包裹的年轻男子。
血色。
这是楚博雅第一次知晓自己竟然是如此畏惧艳丽的色泽。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楚博雅突然觉得格外痛恨,同样的艳丽,在自己身上铺天盖地,似乎隐隐带着浓重的不祥。不知从哪里突然蹦出来的黑衣人,将自己和司徒橙两人团团围住。说不清楚的古怪感觉,在离开临汐城的一个时辰之前,一向笑言戏语的司徒橙十分郑重的跟自己说了整整三次,仿佛是十分清楚,一旦离开临汐城,就会立即遭到偷袭一般。郑重其事的询问自己,是否真的要跟着他一起离开,而不是呆在兄长楚飒身边,司徒橙似乎对于楚飒的能力有着十成十的认可,但是……似乎又不想让自己跟来,所以才会一再询问。
但是百般的告诫,也抵不过自己的软磨硬泡,只要楚博雅的眼圈一红,司徒橙就会乖乖住口,不再说些会惹他继续蔓延开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