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母妃邹姝便教导自己,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可以随手抓来利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固执一处,坚守一地,自然就会处处受限。越是自以为有原则,有信仰,有坚持,就越是容易被你轻易的利用和伤害。
所有牵绊住自己心绪的,都是通往国君路上碍眼的绊脚石。要一个不留的通通除去。
所以那夜当司徒樱亲眼看到母妃与碧渊阁头牌索荣肆无忌惮的缠绵之时,心中已经了然得很,轻云之事绝对与母妃脱不了干系。没有资格争辩,母妃对于自己……司徒樱说不出的感觉,只是觉得母妃似乎总是在考验自己,又或者……司徒樱幼时曾经一度以为母妃就是在故意折磨自己,让自己忘记世间情爱,才能心狠手辣的登上国君之位。
最是无情帝王心。
心狠手辣的第一目标,其实就是对于自己。
不能依赖任何人,不能留恋于任何一种感情,不能相信,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尝就是真相。诡诈多端。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即将成为国君,而备受折磨。
世事往往毫无可以转圜的余地,偏偏世人却总是以为只要自己再退一步,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的谅解和接纳,其实再一次接纳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大抵是因为心中的伤口早已鲜血淋漓,即便愈合,也难以和好如初。世间曾有名医可以将伤口治愈的完好,可是,那名医却同样缝补不了伤痕累累的魂魄。
很多时候,一个人选择离开,不是因为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痛彻心扉的过程,而是,没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
与其说是人心易变,不如干脆承认是人心易碎吧。蹊跷如此玲珑心,怎堪风华苍生负。
若是有朝一日,天意弄人,你我终究也要站在难以抉择的……
若是当真有此一日,勿以我为念,我怎会有资格成为你的阻碍……
午后,梓澄宫,司徒橙卧房。
梓澄宫宫人都在私下里传言,一向活泼开朗极好恶作剧的三殿下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已经很多天都没有作弄宫中的女侍和侍卫。梓澄宫中突如其来的沉闷气氛反而让许久无事可做的女侍们觉得格外无趣。三殿下不再与内务女侍们嬉笑打闹,让一些女侍总是好奇的时不时找个借口溜到司徒橙的卧房旁边探听动静,下注打赌,看看三殿下是不是又擅自溜出去,不再梓澄宫中,不然宫里怎么会如此安宁。
凝香珠。
司徒橙掌心中的凝香珠一夜之间从幽蓝色变为苍白。这是司徒橙那夜从前国君夫人悦殇的寝宫之外找到的蛛丝马迹之一。凝香珠不知是何人所作,只是天下人都知晓凝香珠的用途。但是还有一样却是很少有人得知,凝香珠的时限。
没有用过的凝香珠,也就是没有被放到过死人身边的凝香珠,无论怎样都会保持着本身的幽蓝色,不会有所改变。但是一旦凝香珠曾经接触过尸体,那么就会完全不一样。接触过尸首的凝香珠会在离开尸身之后逐渐退色,幽蓝色在很长一段时日之后会渐渐变为苍白,最后完全碎成一堆粉末。凝香珠接触尸身的时间越长,变色的时日就越短。如果像司徒橙这般,将曾经接触过尸身的凝香珠放在手心中把玩,被阳气冲击的凝香珠变色的时日会数倍缩短。
可是,即便知道凝香珠变色极快,司徒橙也万万没有料到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竹昔。
当司徒橙的双眸无意中划过腰间挂着的竹昔玉佩,惊愕的发现竹昔玉佩竟然又开始泛出隐隐的黑色。
国君司徒樽死于毒杀……
而凝香珠竟然三个时辰不到就变得如此苍白,显然国君司徒樽的尸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不然……那股异香也会被紫轩宫宫人发现有异样。
内劲瞬间集中于拇指和食指指尖,将已经隐隐出现裂痕的凝香珠捏成白色粉末,司徒橙起身离开卧房,卧房外侧耳偷听的女侍们一哄而散,司徒橙却没有像往日一般追赶,只是静静在站在卧房门前望向远方,目光似乎在追随着远去的女侍们的背影,又似乎是在找寻其他什么东西。
其实无比羡慕,曾经自己也不想混入这滩浑水中来,可是终究是身在帝王家,难以真正的摆脱了干系。为了王权,可以兄弟反目,可以至亲互相残杀,世间情爱不过刃上毛发,一吹即断,没有什么值得怜惜。司徒橙以前不觉得自己能够经常出宫行游是件多么自在的事情,现在看来真是太不惜福。能够被蒙在鼓里,才是真正的幸福。那些对于未来毫不知情的女侍们才是真正幸福的人。她们只要专心侍奉好主子就可以换来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不情愿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而且,渐渐逼近。她们的生活,从来就没有自由,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生活,她们也过得十分快活。而眼前美好的这一切,即将要毁在自己手中。
皇族子嗣。
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只不过,有些人的手上是自己亲人的血,有些人的手上则是黎民百姓的血而已。并无分别。司徒橙从未将皇族看得高人一等,相反,因为司徒橙早早在母妃晨贵人那里知晓了帝王家的肮脏事,因此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格外排斥。
午后,湘荷宫,皇长子书房。
“司徒桾,让他出去。”司徒橙不理会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当值侍卫,湘荷宫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湘荷宫,其实自己贸然闯进来,也是在试探着皇长子司徒桾对于自己的兄弟之情,如果他还念着旧情,那么自己在湘荷宫中自然还会如往常一般畅通无阻。但是来之前司徒橙就已经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十有八九自己的到访会被忠心耿耿的当值侍卫拦住,而后不是被直接告知皇长子此时正在休息不便招待自己,就是直截了当的给个身体不适的正当理由。
但是司徒橙预计的最差的情形并没有真正的出现。当值侍卫一路上紧跟在自己身后,只是形式上做出了一个阻拦的动作,并未更多言语,司徒橙一路毫无阻拦的直奔皇长子的书房而来,路上也只是有一些面熟的内务女侍好奇的向自己张望,再有就是湘荷宫中新进的小女侍对于这个相貌堂堂但是从来见过的皇子十分感兴趣,也一路小跑的跟在司徒橙身后打量着。湘荷宫对于自己,始终都是不设防的状态。司徒橙暗中有些不安。草木皆兵的形势,已经再清楚不过,城外囤积的数万兵卒已经有些时日,一触即发的外围。临汐城中竟然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皇长子的势力终于暗藏不住,开始慢慢显露出来,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显然是暗中另有势力牵制住司徒桾。司徒橙格外担心,这样的平衡会被自己现在的举动所打乱,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狠下决心。
这一世无论之后要历经怎样的颠沛流离,即便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愿,毕竟是不是那个人的安排。不过就是生不逢时,却又能够怪得了谁人。毕竟为人子,应该由自己尽的孝道,即便他们可以通通置之不理,自己却也不能够如此。
发丧之事……司徒橙深吸一口气,不能再拖延下去。
毕竟是一国之君,即使不能走得如何排场仪仗,终究也不能任由他腐尸臭烂在紫轩宫中。
“橙儿?”皇长子无奈的看向司徒橙毫不犹豫的指向太傅谨微的手指。一定要让谨微离开才肯单独和自己交谈,看来橙儿这次来寻自己的事情一定就是近期就摆上台面的国君大人发丧一事,只是不知道橙儿想要怎样的结果。这样意气指使的在自己面前排斥谨微,想必橙儿对于谨微,始终都当成是外人,夹在自己与他之间,橙儿还是年幼,觉得谨微在两兄弟之间横插一刀的行为很是无法接受,也是正常。转头看向谨微,皇长子太傅心领神会,向两位皇子深鞠一躬之后,迅速离开书房,并合拢了书房的大门,留给已经数日没见面的两兄弟单独相处的时间。
数日前午夜,湘荷宫,内院花园。
“谨微,凝香珠的时限即将过去,那么之后……”司徒桾在黑夜笼罩下的树影中不时皱起眉头又努力平复下去,但是时过不久,又再次皱起。事情很快就要走到尽头,这样的平衡,已经维持了太久太久,自己心里太过清楚,宫里宫外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想要对偌大的紫轩宫一探究竟。国君大人没有上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临汐城,甚至坊间有谣言称国君大人重病因此不能上朝。一切交由皇长子全权负责。
司徒桾每日要面对的朝臣送来的奏折,也从一叠变为四叠,似乎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而忙到晚膳时才能略微放松一些的皇长子司徒桾其实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因为谨微白日里整理出来的事务,临汐城外驻守大军的事务,每日繁多,都需要司徒桾一一经手,才能够真正生效。
谨微有些欣慰,自己眼前的男子,已经不再是几年前自己最初遇见的那个人。当年的司徒桾还是太过青涩,甚至在自己成为太傅后的不久,司徒桾还常常因为事务繁多劳累到直接在书房的木桌上酣睡。而今,司徒桾常常在自己入睡之后,将自己抱起,送到一旁休息,而后独自一人连夜处理堆积如山的各种军情消息。
可是眼下还有两件事情,是谨微不能够掉以轻心的,第一件便是国君大人司徒樽的尸身仍旧停放在前国君夫人悦殇的寝宫之中。
诡异异常。国君大人虽然身死,尸身留在房中,但是却独独不见前国君夫人的尸首。最后谨微亲自领着心腹手下查出的结果,竟然寻得一行不甚清晰的脚印,直奔紫轩宫废弃后园一侧相连的禁地笃顿而去。难道,前国君夫人竟然在伤心之余,误闯禁地不成?
禁地笃顿从来都是有去无回,起初,也就是在歆国建立之初,前国君大人司徒楉勋还曾经派兵驻守过诡异禁地,但是守军不是疯癫至死,便是常常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人能够幸免,笃顿也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危险之地,最后前国君大人不得不放弃如此荒唐的决定,笃顿也从此成为无人问津的禁地。
毕竟禁地之中埋葬的是前朝刖国上百名皇族,冤魂不散实属再平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