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柳墨白能够死里逃生,却没有想到,柳墨白怎样得知了柳臣的下落。暗中托人送信给柳臣,相邀在槿翳城中一聚。现在想来柳墨白当时也许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因此才会在见面之后,刻意打扮一番。柳臣不得不承认,柳墨白确实是模样十分俊俏。
说是红颜美色也并不夸张,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但是,像柳墨白一般死于自己亲生女儿怀中的,只怕并不多见。
前来赴约的柳墨白讲述了所有细节之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便激得柳臣直接动手,毫不留情。
“这一世,无论行至何种地步,我柳墨白终是此生不悔。”
曾经听闻,生尽欢死无憾。柳臣冷笑到,你柳墨白,不配。
秋月祭典第三日,午后,络殊宫。
司徒樱已经离开络殊宫整整三日。
轻云从床榻上半挺起身,由于躺得太久,有些腰酸腿软。
秋月祭典长达十日之久,而且之后还有三日司徒氏皇族内部的祭祀活动,因此司徒樱在这些日子中根本就无法返回络殊宫探望轻云。
轻云打算起身,这两日没有起床,身上已经有了些汗腥味儿。目光却突然扫到床榻的角落中放着的一个不大的包裹上。
这是?
该痛哭流涕还是该笑到天昏地暗?一瞬间我竟然再也找不出什么表情能够摆在心力交瘁的脸孔上。曾经一次有一次的从睡梦中被惊醒,无比担心的梦魇中有一日成为现实,我却无力抗拒该来的命运。甚至可以说成是,我早就已经累到不想要再坚持下去,如今只是来得有些太突然。想哭,是因为,终于还是被人拆穿了自己的虚伪,不得不离他而去。想笑,却是因为,一切的过往终于走到了终结的那一天,我终于可以不再任由这种错误继续下去。
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什么理由也不过就是借口罢了,辩驳,都无处。对不起的却不只有他一人而已,还有他和她。他曾经给过我的全部的好,只能来世再报。相欠,岂会不相怨……只望不相知……此后亦可不相思。若真的有来世,情愿为牛为马,任由驱使。我再不会奢望他身边荣宠至极的位置……自己,终究不是有福分的那个人。
怎样清冽的泉水才能够洗去身上那些污臭的指痕?洗去了又怎样!那个东西永远在!每一次当他……呵,也许只能称之为它吧,它在身体里敲打着,叫嚣着,迫不及待要降临在这个世间时,我就很想直接彻底的了结这一切罪恶。肮脏的,不只是我,还有他的存在,格外让人恶心到作呕的气味儿。多少香料,也染不回。
无法了结,无法逃离,它就如同附骨毒蛆一般,终有一天会将我拖入泥沼中,慢慢窒息。
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她从那片迷雾之中拖拽出来,只能一直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担心她这次走丢,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没能保护她,是我作为男人的失职,作为爱人的失信。而且,这样的痛楚,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因为那些痛,始终不是我日夜相伴,她却因此,离我渐行渐远。
秋月祭典第三日,午后,络殊宫。
轻云高高的扬起头,没有任由突然涌出的泪水从眼眶中黯然滑落。
酸涩。疼痛。
曾经一度以为不会重演的悲剧,终究还是被人翻了出来。除了疼爱自己的兄长雾绡和日日伴在身边的殿下以外,终于另有旁人知道了自己被恶人占据了身体的惨事。
从噩梦般的梨城被司徒樱亲自接回之后,轻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与世隔绝的日子。最初的几日,虽然轻云的身体伤的很重,但是更加难以接受的是灵魂上的玷污。所有善后事宜,司徒樱都是亲力亲为,没有经过任何旁人的干涉。一次又一次将十指放入滚烫的水中换洗布巾,替轻云擦拭身体。一方面是擦去那些在碧渊阁中弄上的脏东西,另一方面轻云在冰冷的地窖中冻了许久,又怀有身孕,因此常常日夜发抖,显然是落下了病根儿。司徒樱已经很小心没有弄痛了轻云,可是轻云却并不配合。
也许真的就是民间所说的那般,兄妹连心。无论是床榻上无法起身又高烧不退的轻云,还是络殊宫司徒樱书房前长跪不起的雾绡,都在恳求一件事情,就是赐死轻云。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只能说,雾绡的请求一方面是顾及少主司徒樱的身份,不能因为轻云的一点小事儿,以后常常被别人拿出当成笑柄,毕竟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轻云的事情,瞒也瞒不了多久,另一方面是出自对妹妹的怜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碧渊阁那边保守了秘密,没有任何人知晓此事,可是轻云已经没有了在司徒樱身边立足的理由。
因为轻云腹中,那个不知道生父的野种,一直都在。并没有因为那夜轻云在地窖中,所有的剧痛,而离开。更让雾绡头痛的是,如今即使轻云不想要,那个胎儿也无法去除。
没有惊动御医馆的太医们,返回的当夜司徒樱就和雾绡在半路上直奔临汐城城郊一处名医府邸而去。当时夜深人静,医者年逾八旬,早已睡下,被司徒樱等人惊动,十分不愉。但是轻云之事万万拖延不得,当时轻云脸色已经渐渐发灰,并不是一般病弱时的发白发红,用手触碰却发现高烧不止,司徒樱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老者原本是要推辞,但司徒樱做了一件让雾绡承受不住的事情,连老者也十分惊讶。
“夫人惨遭不幸,老丈千万不要见死不救,只要您肯救她,我可以当牛做马随侍左右。”这是雾绡跟在司徒樱身边这些年中,除了国君司徒樽以外,见到少主跪拜的第一个人!即便是到道观寺院之中祈福消灾,从小到大,司徒樱也从未跪地求过神佛,更别提是一个平头百姓。这在雾绡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少主司徒樱是不久之后即将成为歆国新君的人,上拜苍天,下拜双亲,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子就屈身去跪拜一个庶民!
老者却被司徒樱的举动说服,立即为轻云诊断,老者不明就里,还在恭喜司徒樱,虽然夫人遭遇不幸,但是好在腹中胎儿生机完足,竟然能够遭受如此大劫,却依旧紧紧抓住母体,并未因此受损。老者开了不少药方,大概是看出司徒樱等人不能长留此地,因此将外用内服的药方都准备的身份妥帖,并且仔仔细细叮嘱了司徒樱外用药膏的事宜,秋月仍有暑气未消,要格外小心长期卧床会产生其他问题。
妹妹的一条命虽然保住了,但是雾绡却根本笑不起来,因为最后司徒樱将轻云抱上马车时,雾绡暗中拉住老者,得知了另一件事。老者私下告知雾绡,轻云身体已经极弱,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在保住这个胎儿的,除非……当初怀上这个婴孩儿之时,轻云特别想要留下他,才会在一开始受孕之时就用了猛药保胎。因此这胎儿很难打下来,如果当真要强行从轻云体内剥离,那么十成十的,轻云会与这婴孩儿玉石俱焚。另外还有一桩难事,也许是轻云初时用药极狠,日后生产之时,只怕还另有难处,要早早打算,聘请最好的稳婆。
雾绡怀揣此事,根本不敢与少主司徒樱提及。原本雾绡以为,只要轻云的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以司徒樱行事果决的作风,绝对不会让轻云留下腹中的孽种,即便轻云因此丢掉性命,在雾绡看来也好过将那孽种生下。谁想,到后来却完全出乎意料。司徒樱根本连提都不曾提及此事。仿佛那婴孩儿是自己的骨肉一般,对轻云好生照料,丝毫不曾怠慢。
可是,司徒樱越是这样,雾绡就越是觉得不妥。
摊开在轻云面前的布包,里面放着的是一些旁人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破烂衣料。轻云却一眼就认出那些东西是自己当时在碧渊阁地窖那夜身穿的衣衫。上面黑色的一块一块,都是轻云那天夜里流下的鲜血,最后凝结成看不出模样的绝望的黑色。
恨恨咬牙,轻云双手颤抖着将布包重新包好,提在手中,却半响没有动作。
“殿下对轻云总管真是太体贴了!”窗外突然传来的几名小女侍的说话声,如果不是因为秋月祭典让司徒樱分身乏术,司徒樱又怎么会让旁人来给轻云送进膳食。话音惊醒了神游天外的轻云,轻云顺手将布包塞进锦被下面,自己也迅速在床榻上躺下,装作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啊!轻云总管还没有醒!你们都小声儿点!”伴随的轻手轻脚的敲门声,几名小女侍将不少膳食放到桌上。“好想尝一尝!”其中一个小女侍似乎是受不了美食的诱惑,轻云听到了她肚子发出的咕噜声,看样子似乎是因为秋月祭典的缘故,整个紫轩宫最近都很忙碌,年长的女侍不少被调去祭典帮忙,所以才会轮到这些小女侍现在负责各宫的小事。
“你可不要偷偷吃!”啪的一声,轻声作响。似乎是领头的小女侍用手拍打了刚刚的小女侍一下,“轻云总管最近身体一直不适,这些东西都是特地做给总管吃的!”其实小女侍们都知道这些东西的特别,因为祭典的缘故,整个紫轩宫中所有最好的东西都要可着祭典使用,现在各宫分到的都是采买的很普通的东西。蔬果一类的虽然新鲜,但是根本没有往日里食用的那般香甜可口!只有轻云总管这份儿膳食才是独一无二的!据络殊宫中采买女侍说,这些东西是殿下特别指派了人专门从宫外购得,不是宫中被祭典挑选剩下的货色。
宠爱有加用来形容殿下对轻云总管,真是一点不为过!以前女侍们只是猜测轻云总管是殿下的人,毕竟这样的情况在宫中十分常见,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殿下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喜欢就拿去吧。”轻云突然开口到,将几名小女侍吓了一跳,纷纷跪下以为自己惹恼了轻云。“拿去吧,这些天,天天都吃,我也有些厌烦了。”怎么可能厌烦,小女侍们面面相觑,每天的菜肴都是翻新的,根本没有一道重复。总管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已,小女侍在轻云的笑容中,兴高采烈的捧起一小碟黄花酥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轻云起身将桌上的菜肴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吃的食不知味,却不想等到司徒樱回来之后,被那些好奇的小女侍们告诉他,自己又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