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垣辀当然知晓城主府中各执一词众说纷纭的谣言,但是,司徒垣辀却并不想去理会那些。无论是说自己被哥哥的冤魂夺了身体附身其中也好,还是说自己一味儿追崇兄长悲伤过度也罢,这样的议论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既然众人已然接受自己成为延亲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这件事情,那么,自己更没有必要做旁的什么解释,就任由他们去揣摩推测也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步行错也好。司徒垣辀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延亲王府的大权握在自己手中,对外而言,究竟自己是兄长还是幼弟,其实根本不重要。
根本不重要。
如果破碎的心跳,每一声都代表着泣血的声响,那么,自己大概早已离开人世了吧。
在兄长消失后的时光中,司徒垣辀曾经不止一次险些走上最后的绝境中。
兄长已经不在了,那么,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叱咤风云一世的延亲王司徒楉擎已经不再了,好色无道一身恶疾的伯父司徒江蓝也已经不在了,至于生父司徒江堇,司徒垣辀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司徒江堇究竟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不愿再受折磨,所以连夜上吊自尽,还是被哥哥司徒垣舫顺手了结了性命,总而言之,延亲王府一脉,两夜之内,能够阻拦自己的势力,已经被哥哥垣舫彻底铲除。
可是,即便那对儿色胚兄弟是酒囊饭袋之流,可是,延亲王司徒楉擎却并不是一般人。
从那夜之后,延亲王司徒楉擎的书房之中再也没有传出过什么声响,可是,也是从那夜开始,司徒垣舫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人能够确切的说清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空消失的几个人都是延亲王府中的主子,令延亲王府一夜之间风云变色,所有人屏息凝神如履薄冰的等待着下一个被除掉的名字出现。
令众人出乎意料的却是,延亲王府没有再出现又一次的“离奇失踪”,却出现了两名众人并不如何熟悉的女子。能够让延亲王府坐镇的司徒垣辀亲自起身相迎的应该是身份格外高贵的人,只是……有人在数日之后才认出,伴在司徒垣辀身边的年轻女子竟然是国君大人的一双女儿。两女共事一夫?这在皇族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即便延亲王确实可以强压过国君司徒樽一头,可是,这般明目张胆的举止……
哥哥,你曾经说过,我们两人之中,只能有一人拥有梣儿。
我却没有想过,你是用自己作为筹码,将梣儿和江山,通通交付在我手中。
这样的江山,从一开始的那一瞬便是鲜血淋漓,我又如何能够坐得安稳?
梣儿,若是知道曾经有个人为了她的自由,肝脑涂地,又是否能够真的在风轻云淡之后,将自己托付给另一个只空有一副皮囊的替身?
司徒垣舫,你留给我的,大概是这世间仅有的能够难得倒我的问题了吧……
歆樾十九年春一月中旬,蕴煌城,城主府邸,南苑偏房。
揉着已经渐渐消退了红肿的半边左臂,苑玥咬紧牙关给自己上了一些最廉价的伤药。
怪不得老人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打从自己逃离临汐城的百老客栈之后,似乎麻烦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到来。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苑玥昼伏夜出的赶路,接连四天里,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好不容易走到龙涎河边的一处渔村附近,苑玥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休整一下。谁料到投宿的第一天竟然便遇上了黑店,虽然躲过了丧命的风险,可是,从百老客栈随身携带的包裹银两已经全部丢失。算得上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苑玥侥幸脱离生天的命运,刚刚停下疲惫的脚步想要喘口气,偏偏大雨倾盆。无处可去,又无处藏身的苑玥只能顶着雨沿着龙涎河一直向东走去,不敢返回渔村,只能在野外试试运气。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只找到一艘可以藏身的破旧木船。苑玥钻进去之后不久,就听到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可是又累又饿的苑玥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只能缩在漏水的木船中等待着雨停。不知道什么时候雷声雨声都渐渐小了一些,苑玥缩在船舱中昏睡过去,再醒来时,自己已经随着船一起漂过了龙涎河。
苑玥全身上下酸软难耐,也许是那夜在大雨中受凉的缘故,从船舱中挣扎着走到依稀看到大路时,已经是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眼看着就要再一次昏倒之时,幸好被从旁经过的一辆马车搭救。如今的苑玥已经记不得当日搭救自己的是谁,只是依稀记得那马车的车辕上面有一个水碗倒扣过来的印痕。再后来,苑玥醒来时已经身处夙钦城外不远处的凤临郡上的一处不大的客栈中。据掌柜的说,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替自己交付了三天的房钱,但是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儿来,显然是不想让苑玥得知自己的身份。
苑玥没有什么随身的东西,只有一套应该是那搭救自己的妇人留下的粗布衣裙,换好之后正打算离去,却被一伙强人堵在了客栈门口。
苑玥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上楼之前跟自己搭话的老掌柜一家已经被强人拿刀架住,用麻绳捆了跪在一旁无法出声。
“你这鸡窝里还藏了这么个宝贝,怎么也不请哥几个儿看看,啊!”为首的强人用刀背拍打着老掌柜的脸,几个强人将苑玥团团围住。
“难不成这是你给那废物找的小娘子吗?”客栈中的强人都纷纷笑了出来,苑玥顺着他们的目光向老掌柜身后的方向望去,发现有个年轻男子跪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脚边的地上一大片的水迹,竟然是被几名强人先后推搡给吓得尿了一地。
“小美人儿!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哈哈!”为首的男子一口恶臭靠向苑玥,“跟了那个废物,小美人儿你这辈子可就都成不了妇人啦!”一众男子又是一阵阵的哄笑,为首的男子更是得意,“不如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说着就要去拽苑玥。
“咔!”
“噗通噗通噗通!”
突然倒下的强人身后出现了一名略微有些高挑的女子的身影,“你没事吧?”完全陌生的问候,苑玥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离奇的转机,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出声。
女子的面容有些惊讶,但随后略微皱眉,“你……”看了看苑玥身上已经有几处破洞的衣衫,“不如你回去跟我换件衣衫?”女子身后的几名小厮纷纷上前将客栈掌柜一家身上的绳索解开。
苑玥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身无分文,无依无靠,不赌这一次,自己还是一样会流落街头吧……
苑玥并不知晓,自己一心想要逃离权贵,却真真正正的在这一次选择当中站到了最靠近权贵的那一边。因为,无意中搭救苑玥的不是别人,正是赶来凤林郡与人接头儿的“五皇女”司徒柏。
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越是想要躲避,就越是会无止尽的靠近。
同样也是刚刚脱离困境的司徒柏也不曾想到,自己无意之中搭救的女子,竟然会在不久之后对自己产生难以磨灭的影响。
马车在乡间小路上四平八稳的行进着,苑玥的视线不自觉的飘向卷帘的窗外,小路一侧是渐行渐远的陌生景色。苑玥不时轻咳,喉咙仍旧是火焰灼烧过似的疼痛难忍,只能尽量忍住不要咳得太厉害。搭救自己的妇人对于自己醒来的时间拿捏的格外准确,让苑玥不得不猜测自己是被不愿被人认出的医者搭救。之前客栈的老掌柜说那名将自己送到客栈的妇人留下的汤药也仅仅够用到苑玥清醒过来的那刻,仿佛对于此道十分熟悉,但是又似乎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因此才会藏头露尾的不想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苑玥,因为刚刚醒来之后不久就被冲入客栈榨取银钱的一伙强人堵住,连惊带吓之后,一时之间觉得舌根之后疼得厉害,竟然无法言语,只能跟在给自己解围的高挑女子身后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凤临郡的客栈。
高挑女子腰肢有力,步伐十分稳健,并不像一般女子那般走起路来尽显娇弱之姿,反而有些英气逼人,让苑玥心中有一丝丝的好奇。但是苑玥并不像如何窥视旁人隐私,因此当时只是安静的跟在身后而没有贴近查看。另一方面,高挑女子身旁的小厮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板着一张脸孔,面无表情,根本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全无兴趣,只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主子身上,苑玥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直到高挑女子带着苑玥七拐八拐的穿过三条街巷,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有两辆马车正在等待着。苑玥以为高挑女子自然是会独自乘坐其中一辆,而自己会被安排与小厮同乘,但是事与愿违,高挑女子很和善的拉着苑玥的手登上第一辆马车,一行人随即出发。
马车内十分宽敞,苑玥自觉的坐到了女子的对面,不是十分亲近的人,自然不能紧贴在一起同乘,何况女子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苑玥也不想在她面前失礼。坐在马车之中不时咳嗽的苑玥,抬起左手在自己胸前轻轻敲打着,突然神色之中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自己胸前藏了些什么,竟然有一轻软之物,似乎正贴在自己胸口上……
没有办法当着高挑女子的面前讲手探入衣衫之内查看,苑玥只能借着双手不停将肩上的秀发收拢之际,试探着胸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突然,苑玥神色一黯。
不是别的东西,原来胸前的那处柔软竟然是自己浑浑噩噩从楚飒身边逃离之时,带出的那卷强身健体的古书典籍。当时又惊又怕有些神游天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以后能够依仗何人,因此才会下意识的将手边的东西全部拢在一处打成包裹。或许是因为那卷古书上面的字迹十分飘逸让苑玥心生欢喜,或许是因为那是楚飒给与自己的第一份东西,所以下意识的觉得那卷古书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留给别人占据,因此竟然没有打在包裹中,而是直接塞进了自己胸前的位置。但是苑玥又有着一丝轻微的惊奇,没有想到自己几经周折之后,这本古书竟然还能够完好的留在自己胸前。可是,那个有着温柔怀抱的男子,却……
不知道该说是悲伤,还是凄凉,总之,当苑玥心中突然浮起楚飒靠在窗前欣长的身影时,突然鼻尖一酸,有些事情,不想提及,一旦提及,便是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