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绡无言以对,什么昨日?什么今日?难道妹妹已经病入膏肓到了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地步!自己走了快十天!在妹妹轻云的记忆中竟然只是一日而已?
蓦地起身,雾绡不忍心再看向轻云,少主到底知不知道轻云已经快要……快要……恨恨一咬牙,雾绡快步离开了轻云卧房。身后的轻云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难道哥哥是被自己气走了吗?刚刚想要从床榻上面起身去追雾绡,轻云一个不稳,从床榻上摔了下来,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女侍医者惊叫声连成一片。
歆樾十八年,冬一月,午后,络殊宫,司徒樱书房。
书房中几乎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司徒樱面色平静的接下了女侍手中的懿旨。
皇长子司徒桾代替陪同有孕在身的国君夫人悦殇前往云梦山中安胎的国君司徒樽处理政事,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是像今日这般,直接由司徒桾亲笔手书的圣旨还是第一次送到络殊宫中。
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开始发觉,似乎临汐城中形势有变,皇长子一支势力平地突起,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已经将整个临汐城中的守城将领,换成了从未在歆国都城中亮相的陌生人。新任的国都临汐城的守将黄采此前没有任何一名朝臣的推荐,也没有在边关重镇历练过的经历,甚至出身都是个迷,至少在她就职之后的月余时日里,还没有任何人查得出她的来历。
而更换守城将领,只是皇长子动用手中权柄的试探性的第一步。
司徒樱面无表情的接过懿旨时,正巧,心急如焚的雾绡同时走进了络殊宫的书房。
司徒樱脸色微微一变,雾绡脸色有些灰白,气息不稳,能够让雾绡如此的,也就只有轻云而已。司徒樱当然知道轻云这些日子以来突然食欲不振,可是……
还没等到司徒樱开口,一旁站立的女侍缓缓展开另一轴懿旨,却不是给司徒樱的,却是给络殊宫众人。
给司徒樱的懿旨上面提到的,进入冬月络殊宫地处偏远,常常是最后才会送到暖袋一类的东西,如今三皇子司徒橙不在紫轩宫中,司徒樱可以搬到距离湘荷宫很靠近的梓澄宫中居住。
没有一丝一毫的强迫,只是皇长子善意的邀请,理由也十分简单,只是暖袋会先送到湘荷宫和梓澄宫这边,而众所周知络殊宫内务总管轻云如今身体抱恙,冬月寒冷,轻云需要的是更多的细心照料。病人在冬月需要更多的进补和保暖,暖袋作为冬月最重要的物件之一,算是重中之重了。
但是,随后雾绡进入时,接到的懿旨却是,两日之内,打点好一切,随同四皇子司徒樱搬至梓澄宫。
完全没有留给司徒樱拒绝的余地。
女侍走后,整座络殊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当夜,络殊宫毫无动静。
翌日一早,整座络殊宫人声鼎沸,无数女侍侍卫在冬月微冷的晨风中,挥汗如雨的搬运起大大小小的物件。
歆樾十八年,冬一月,湘荷宫,皇长子书房。
“谨微!”皇长子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向光可照人的木质桌面,栾槿薇你欺人太甚!得知自己草拟的懿旨竟然已经被太傅差遣女侍送去了络殊宫,却发现原来司徒樱等人已经搬到了梓澄宫居住。如果不是自己犹豫不决中写下了这懿旨,算是自己知道了此事,那么,如今谨微的举止,已经是十成十的算得上假传圣旨的不赦大罪!
谨微将被摔得有些变形的奏折拿起,随手放到了一旁。望向皇长子的目光却是不屈不挠的直视。
“殿下,如果今日不是这样,那么,以殿下看来,四殿下一事,应该如何决断?”谨微慢条斯理的开口,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一个令谨微头痛的司徒橙,现在被皇长子刻意放走,就已经让谨微有些恼火,天下未定,每一个身负皇族司徒氏血脉的年轻男女都有着成为日后的一国之君的资格!
“可以。”司徒桾的窘迫,可以什么?可以再拖延下去,再等下去?司徒桾没有说出口,心里却格外清楚,谨微并没有做错什么,确实……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殿下。”谨微的笑容在这一刻有些刺眼,“殿下觉得,换了今时今日,站在殿下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四殿下的话,他可否会手下留情呢?”
称霸天下之后,谁人会在意那最初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骂名?
又有哪一位国君大人身后没有这样冷血绝情的骂名……
这一切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以致于此前种种不和之处,在毁天灭地的热浪翻滚之中,通通化为不甘罢手的熊熊烈火。
众生百态,尽显殊途。人道是,红尘一劫,不过是后世轮回惊鸿回眸那短暂无比的一瞥。却在轮到任何人眼前之时,都不甘就此放手堕入轮回之中。偏偏天道循环,丝毫不爽。
这世间若是真的存在轮回这一说,那么这一世恩怨对错,只怕会尽数成为来世无法救赎的罪孽。
原来这就是地狱的熊熊烈焰,原来这就是我要最终面对的结局。走到这一步,我不恨任何人,不恨她,亦不恨他。不过都是天意而已。天意了然,不过尔尔。
歆樾十八年,冬三月初,歆国临汐城,湘荷宫。
天降祥瑞。
这是在歆国许久也不曾有过的大吉大祥之兆。曾经只出现在古书上面的七彩云朵,而今竟然常常出现在临汐城上空中。起初是刚刚进入冬月的第二月的月初几日,原本纷纷扬扬的大雪停下之后十分晴朗的天际,竟然会突然出现祥云朵朵。由天际的一线红霞,最后变为漫天翻滚着的唯美画卷,被临汐城中的庶民百姓跪地祈福的壮观场面。短短的祥瑞之兆只在天空中停留了一刻而已,就迅速消散。
过往的商旅很快便将此事传到了歆国的各个角落里。无数人星夜兼程的赶向歆国都城临汐城,无比热烈的期待着祥瑞的再一次降临。临汐城中无论大小客栈,都被蜂拥而至的百姓和商旅购置一空。甚至连不少年久失修的民宅,也临时被人租下数间,没怎么收拾就匆匆忙忙的搬入其中。
天意也确实就是如此。
就在已经等过了几近半月,众人几乎就要大失所望的时候,天边再一次出现了象征着祥瑞的彩云,只是这一次却比之前更加的耀眼夺目,而且,整整持续了半日,才渐渐散去。
随着各地蜂拥的百姓一起进入临汐城的还有各地大小官员,快马加鞭千里迢迢送来的喜气洋溢的奏折。
不同于往日的歆国国君大人司徒樽喜好的五颜六色的分类齐整的奏折,如今执掌朝政的皇长子司徒桾更倾向于三种颜色的奏折。主体为青色并绘有灵芝草兰花一类的奏折,是一般性的地方事务,没有太过紧急的要事,往往可以拖延数日一并办理。红色绣有锦鲤的奏折通常是民间一些喜事,或者朝中权臣府中有大喜之事时,向国君大人发来的邀请信函,这样的奏折会由太傅谨微先行批阅筛选过一次之后才会呈交给皇长子司徒桾阅览。最后一种,则是通体漆黑仿佛夜晚一般的墨色,里面尽藏的军国大事,是常人绝对不可能触及得到的辛秘。这样的奏折,平时也很难出现在皇长子司徒桾的面前。往往能够呈上如此重要的奏折的也都是些世家大族,机密之事当然是与皇长子面谈为好,出我之口,既入你之耳,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这样才是最为保密的方式。其实真正需要用到黑色的奏折之事,往往是少之又少。偶尔出现一两封,却也都是弹劾朝中官员,往往牵连甚大,现在临汐城之中情况复杂无比,瞬息万变,自然,皇长子司徒桾不会轻易的下结论铲除朝中根深蒂固的某一支势力。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甚广,往往会被与连坐,联系到一处,那就更是牵连其中无法脱身说个明白。
避重就轻,这是皇长子司徒桾眼下唯一的选择。
如今因为祥瑞之事,太傅谨微的每日常常要翻看到累到在桌面上呼呼大睡才会停止。奏折中多出不少关于祥瑞的附和之事。有说当地出现百鸟朝凰的,有说当地树木一夜之间疯长生机勃勃的,还有说夏月才会开放的花朵一夜之间怒放的,不一而足。
如此奏折混迹在三种不同颜色的奏折之中,难以辨认,常常令谨微十分头痛。
多批几本不重的奏折并不是件多么为难的事情,令谨微痛苦的却是,往往在上表祥瑞的奏折之后还会写着不少其他必须处理的要事,不能因为奏折前面说书的千篇一律的吉祥话就直接翻阅不看,否则会耽误大事。而这些说来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难以处理的事情,真正痛苦的是,谨微已经一丝不苟的批阅这些奏折整整一个月。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奏折往往都是换汤不换药的那些东西,但是后面的事情往往都是正经八百的奏折内容。逼迫谨微不得不一丝不苟的看完前面之后,才能看到后面的正经事情。
而这样的奏折,每天自紫轩宫中进进出出,根本就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什么祥瑞之兆!分明就是给自己又增加了一个苦差事而已!谨微心中暗恨,却又不能开口抱怨,要知道,若是祥瑞之兆出现在其他皇子执政的时期,若是国君司徒樽还健在,那么祥瑞一事很可能就会成为竖立太子的有力根据。
歆樾十八年,冬三月初,入夜,歆国临汐城。
沉闷的响声最初并没有将刚刚进入梦乡之中的庶民从温暖柔软的床榻上面惊醒。这样的闷响,最多只能算作是梦中遥远而又极其细微的杂音。
但是随后的声响便立刻变得不容小觑,从临汐城背靠的云梦山上清晰的传来异样的爆炸声。随后冲天而起的红霞瞬间将紧挨着的临汐城染成了一片血红色。仿佛漆黑的夜幕中,突然闪现出来的血红的魔鬼,正在打算贪婪的吞噬整座临汐城。
睡梦中的人们终于渐渐转醒,剧烈的爆炸声已经停止,不知从哪里落下的碎片石块儿噼噼啪啪的打落在屋顶上,惊起无数暗夜之中睡得迷迷糊糊的百姓。
云梦山,在沉睡了数年之后,终于开始显露出它最原本的模样,狰狞的同时,毁灭一切。
歆樾十八年,冬三月初,入夜,歆国临汐城,梓澄宫。
“不好了不好了!”由络殊宫迁至梓澄宫的络殊宫女侍们大呼小叫,因为轻云总管此前一直身体欠佳最近才刚刚转好的缘故,很多女侍和侍卫都在御膳房门外连夜赶制最新的汤剂,因此也是最先发现天色有异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