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玥脸上突然变得十分凌厉的表情将司徒柏看得一惊,那种神情,自己只怕是要比皇妹更加熟悉。当自己在那个雪夜目睹了小皇女梣儿被两位皇叔蹂躏之后的几日之后,司徒梣的脸上便一直都挂着这样的神情。凌厉到让人胆战心寒的凄惨,仿佛人间绝决之事都在一时一地降临在了她身上一般,肩膀上是无法承受的重压,无论怎样的挣扎都是徒劳,可是,却只能硬生生的强撑着自己去面对,没有办法中途而退,也没有办法提前终结这一切。
司徒梣没有给苑玥多少再悲伤下去的时间,一把将苑玥推到高高悬挂着歆国疆域的地图前面。声声冷笑中,司徒梣关闭了偏厅通向议事厅正厅的木门。
“沐炤,想活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这个女子不可能对于此道一窍不通,虽说只是适才浮光掠影的一瞥,司徒梣还是惊讶的看到,区区一个侍女在地图上面的看似随意的推演,竟然与议事厅刚刚决定下来的行军策略几乎一致。如果不是自己得到了线报,沐炤在整个晚膳期间都与皇兄司徒柏在一处用膳,根本不曾离开过前厅,那么,司徒梣绝对会认为这个沐炤是被安插进来的奸细。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况虽然一方面证明了沐炤的清白,可是也同时出现了新的问题。一个混迹下人之中的粗使侍女竟然有着这般谋略,那么以后,这样的人怎么还能任由其混迹在城主府之中?分明就是推给了自己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云梦山!好在她现在是不能言语,不然,只怕司徒梣不得不再次大开杀戒,为了自己和皇兄的安危,将身边所有常常走动的下人清理干净。
夙钦城。苑玥扬起的左手还是不时叫嚣着疼痛,稳稳的伸出食指点在了夙钦城的位置上。
苑玥知道司徒梣不是闹着玩说说而已,虽然将一个粗使侍女拽进议事厅看上去不合礼数,但是司徒梣原本就不是什么会去在意这些小节的人。
夙钦城。
并非距离苑玥身处的蕴煌城最近的城池。距离蕴煌城最近的其实是位于蕴煌城西北方向的槿翳城,可是一方面槿翳城地处歆国一隅,与蕴煌城相隔的梭河又是歆国第一急水,短时间想要攻破几乎没有可能,相较来说,夙钦城虽然距离蕴煌城稍远,但两座城池之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势,进攻相对容易。另一方面,虽然枫州郡等边关重镇在镇国将军府齐氏的掌控之下,边关与夙钦城将蕴煌城夹在其中,但是事实上,边关连年战事烽烟四起,北地根本不可能抽出兵力增援夙钦城。只要北地战事略有吃紧,位于夙钦城的齐府就不得不考虑抽调兵力增援边关。要知道,北地铁骑,一旦放入中原腹地,任何主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独立抗衡都是十分吃力的。若不是这般,当年从北地杀入枫州郡的司徒氏也不会迅速抢得了先机,最终成为这片锦绣河山的新主。作最好的打算,便是时刻盯紧北地异动,只要北地战事一起,蕴煌城就要立即攻打夙钦城驻扎的镇国将军府齐氏。
而且,算得上是师出有名。以歆国皇族延亲王的身份肃清镇国将军府这支“叛乱军”,也算是十分值得称道的美名了。
一直被众人惦念的延亲王没有趁乱反叛,倒是拥护了歆国两位皇女即位,总比齐氏拥兵自立要美名得多。至于以后是否要求歆国女皇必须立下延亲王的子嗣为太子,这些都是后话。
如果现在的苑玥知晓,若干年之后,自己会格外后悔眼下自以为最正确的选择,不知还会不会孤注一掷的选择避开自己命中注定要相欠的那个人的城池。而眼下,苑玥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而身边的这个男子司徒柏,似乎已经将自己看作是无比重要的存在。
司徒柏暗中捏了一把汗,其实用兵行军之道自己是一窍不通,但是看沐炤现在的平静神色,似乎又觉得她并不是对此毫无了解。当啷一声,司徒梣手中的蒲鸩剑还鞘的声响。司徒梣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侍女,苑玥也用同样的表情与其对视,并没有分毫的心虚之相,半响之后,司徒梣将蒲鸩剑向苑玥远远的扔了过去。这倒是有些出乎了苑玥的想象,有些手忙脚乱的接稳了宝剑之后,司徒梣没有再问些什么。只是将皇兄司徒柏远远退离自己两人的身畔,随后紧贴在苑玥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蒲鸩乃是剧毒之物,望你善用。”
司徒梣猛地拉开房门之时,议事厅中比之前三人进入时多出了几位将领,众人的脸色并不如何柔善,司徒梣脸色冷硬,挥袖离去,没有留下任何解释。
“沐炤,你没事吧?”司徒柏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十分无力,却不知道此时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才能制止得住面前年轻的侍女抱着蒲鸩剑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摇头的同时,苑玥放松警惕,两腿一软,险些直接坐倒在地上。背上汗意涔涔。
苑玥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一语成真。虽然那位年纪最小的主子眼下看似饶过了自己,但是未来会怎样,苑玥完全没有准备。要继续留在城主府中身处危机四伏的处境之中被人防备吗?走,又走得了吗?从自己从小主子司徒梣的手中接过蒲鸩剑的那天开始,自己就被调到大小姐卧房的暖阁中居住,不单是如此,门外突然增多那连白日里也会时时刻刻当值的侍卫,让苑玥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逃走,只怕已经是难过登天。而且,要走要留,苑玥却也没想个真真切切的明白。离开城主府,自己又能逃去哪里?蕴煌城虽然是只出不进,但是离开是要持有城主大人的亲笔手谕才可以安全通过侧门。城主大人?自己虽然在城主府中已经住下数月,却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人,每每听伙房的人提及城主大人,不过知晓一些他的口味很重,喜食肉类,再不就是哪一日主厨的厨子厨娘因为做出合口味儿的东西,因此被赏了银钱。印象中,这位城主大人似乎确实是赏罚分明,而且心思细致。可是,苑玥却也另有一番想法,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这样一个连厨娘的感受都会照顾得当的主子?未免有些太过事必躬亲,难道他都不会觉得自己每日要操劳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吗?
司徒柏没有料到这个无意中被自己带回来的文雅女子竟然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才华,想来自己倒是误打误撞的为小皇妹平添了一个左膀右臂的得力助手。但是更加担心,这个侍女身份不明会成为小皇妹梣儿的眼中钉,毕竟,才华越是出色的人,若是敌我不明,那么,留在自己身边,就越是危险。皇妹将一直不离身的蒲鸩剑给了她又是怎样的用意?蒲鸩有剧毒。这是母妃生前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因此自己从不曾看过小皇妹当真动用过这把剑如何。可是司徒柏心里也清楚,自己没有见到的,未必就意味着没有过。曾经有几次,深夜中返回自己身边的小皇妹梣儿虽然一脸平静,但是随身的宝剑上却充盈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儿。梣儿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就算是问了,得到的也不过就是些含混其词的答复罢了。只有一点司徒柏却是知道,皇妹并不想欺骗自己,因此有些事情瞒着自己,不说,却也不想说谎。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繁复无常时刻提防着的事情,司徒梣曾经说过,自己不屑去做。即便真的将她逼到不得不说谎,那个人也不会是司徒柏。
却有一样,司徒柏确实被吓了一跳。就是在沐炤住进了自己的卧房暖阁的翌日一早。原本以为自己会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司徒柏竟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如果不是最后自己被有些无可奈何的沐炤给叫醒,只怕会一直睡到午时。这般安心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是该时刻防着她吗?一个来历不明又佩戴着剧毒宝剑的侍女就在自己身边不到五丈远的地方……
司徒梣更没有料到,听闻家臣回禀的司徒垣辀竟然会对此事很高兴的认同下来。
一个小小粗使侍女竟然拥有着能够行军布阵的能力。司徒梣是想杀,又舍不得动手。留下这个侍女,如果收服她,必然是自己这一方的得力臂膀,可是如果这个“装聋作哑”的侍女暗中与别的势力沆瀣一气,那么,只怕会因为自己这样的决定最终连累了所有人。这个沐炤,到底是何方人士?靠近皇兄又有什么目的?
歆樾十九年春一月中旬,蕴煌城,城主府邸,司徒柏卧房。
原本两位皇女是住在一处,不过后来因为小皇女常常操劳到深夜,不得不搬去议事厅不远的书房居住。司徒柏曾经去看过小皇妹居住的书房,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不想被那些延亲王府的家臣们对自己说三道四,免得给小皇妹丢人现眼。
想哭。司徒柏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灵魂会是那样的脆弱。一向知道小皇妹对于休息的床榻十分看重,以往在锦鸢宫中两人同塌而眠的床榻总是松软舒适又泛着清香,司徒梣虽然常常通宵达旦的处理政事,可是也偶尔会在白日里溜回到床榻上在上面滚来滚去,每每都会在翻滚的过程中慢慢的陷入沉睡。而如今,梣儿只能在书房窄小的床榻上面蜷缩着身体。
司徒柏并不知道其实小皇女这样做的用意,很多事情司徒梣觉得不值得找人诉苦,更不想要旁人知晓。即便这个人是最疼爱自己的皇兄,又如何?他代替不了自己受苦,告诉他,只是徒增了他的烦恼。为什么要委身在那样窄小的床榻上?司徒梣每每想到此处都有些气苦。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提防司徒垣辀。并非不知道司徒垣舫司徒垣辀两兄弟对于自己的打算,如果不是眼下司徒垣舫生死成谜下落不明,想必司徒垣辀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老老实实的对自己恭敬有礼吧。如此窄小的床榻当然可以阻止万一某天夜里司徒垣辀露出他们延亲王府家的本来面目,松软的床榻会让自己很难脱身。这样的选择自然还有其他的用意,司徒梣用如此手段向所有延亲王府的旧臣们表示,自己当初踏入蕴煌城时所说的,与延亲王府联手,就只是联手而已,并没有像他们想得那般猥琐不堪,是司徒垣辀迫使自己成了他的女人。